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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剑桥读徐志摩的诗与散文

  (本网经书面授权登载《剑河风》杂志文章,文章一切权利归作者及《剑河风》所有,未经作者及原刊同意,请勿转载!)

  剑桥(Cambridge)又名康桥(音意译),位于伦敦东北70公里处。1209年,牛津的一批学者来这里定居,建立了这座大学城。剑桥现有31个学院,其中三所学院只招女生,出过13位英国首相,70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剑桥大学在世界高校中名列前茅矛,现任校长是伊利莎白女王的丈夫爱丁堡保公爵菲利普亲王,但主持日常工作的是一位副校长[英国大学的校长(chancellor)实为名誉校长,多为有名望有爵位的人担任,而真正处理行政事务的校长名义上是副校长(vice chancellor)。——作者注]。1998年7月4日,剑桥大学庆祝妇女获得学位资格五十周年,900多名1948年前进入格顿(Girton)和纽奈姆(Newnham)女子学院的校友返回剑桥,来到市政厅庆祝这个重要节日。

  获得教育部留学基金资助,我于1998年3月来剑桥,到英文系做访问学者。转眼6年已经过去,回忆在剑桥的日子,心中仍然难以平静。去剑桥之前,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已经使我对剑桥充满了憧憬。刚巧我在剑桥市图书馆找到了徐志摩的诗与散文。一位朋友回国,大家聚在剑河边上的一家洒馆为她饯行。酒馆里拥挤、嘈杂,但我们望着窗外静静流淌的剑河水,都情不自禁地吟诵起这首诗。

  这位朋友回国后,给我们发了Email,开头的几行诗,很有些徐志摩式的惆怅与悲哀:“To leave is to die a little; to die to what we love. We leave behind a bit of ourselves, wherever we have been.”(译成中文是:“离别意味着一部分的死亡;那是为我们所爱而死。无论我们到过什么地方,都把生命的一部分留下。”)我与一位在剑桥读生物学博士的朋友谈到这次聚会,他说他也能背诵徐志摩的这首诗,并且当即准确无误、声情并茂地朗诵了《再别康桥》。一天到晚钻在实验室搞实验的人,居然能如此熟悉徐志摩,令我这搞文学的人汗颜。

  1920年徐志摩违背父亲让他当银行家的愿望,离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来到英国剑桥,经朋友介绍,在国王学院当了特别生,任意选修课程,尽情欣赏剑桥美丽的自然风光,度过了一年多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生活。临别前夕的一个黄昏,他在剑河边漫步,诗情勃发,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诗篇。两年后,他在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里回忆自己在剑桥的日子,把剑桥描写成了伊甸园,是这首诗最好的注释。八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的剑桥与当年徐志摩生活在这里的情形不可能完全一样,但他当年用诗与散文描画的剑桥依然如故:那轻轻流淌的剑河水,那绿荫遮蔽的乡间小道,那鲜花盛开的学院园林,那教堂的钟声……。我拍了许多照片,但照片怎能转达剑桥充满灵性的、动态的、蕴含的美。

  “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康河,我敢说,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河身多的是曲折,上游是有名的拜伦潭,当年拜伦常在那里玩的;有一个老村子叫格兰骞斯德,有一个果子园,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树荫下吃茶,花果会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会到你桌子上来啄食,那真是别有一番天地。”徐志摩提到的这地方叫Grantchester,在剑桥南部四公里处。拜伦潭位于村子东头一个叫做旧磨坊的地方,潭里长满了水草,怕是多年没有人在里面游泳了,而且潭旁边的一条公路也破坏了原来的宁静。这个老村子至今保留着几间旧式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用铁丝网罩着保护起来,大概是提醒游人它悠久的历史。村子里有一家数百年的酒馆。果园不大,里面的水果游人可以尽情品尝。每棵果树下都摆着一张绿色方桌,每张方桌周围放着三四把躺椅。我和一位日本朋友在树下品茶时,没有花果从树上掉下来,但那份幽闲清静、超凡脱俗的感觉是千真万确的。

  到剑桥不到格兰骞斯德的这个果园茶馆,是莫大的遗憾。果园建成于1868年。1897年春,一群剑桥的学生请果园的主人把茶端到盛开鲜花的果树下,从此开创了一个传统。20世纪初到一次世界大战前,英国著名诗人、死于战争的罗伯特·布鲁克,小说家福斯特和伍尔芙,哲学家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经济学家凯恩斯等人经常在这里吃茶聊天,形成了“布鲁姆斯伯利集团”之外的“格兰骞斯德集团”。剑桥的学生考试结束后进行狂欢,最著名的是“五月舞会”。这期间他们常常乘着月光,撑船逆流而上,来到果园里欢歌狂舞,通宵达旦。格兰骞斯德村与剑桥市中间是一个地势起伏的大草场,剑河从中间蜿蜒穿过,其西岸有一条人行道,可以骑车。一个周末,我和一群朋友在格兰骞斯德草场散步,一阵暴雨袭来,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好在转瞬间雨过天睛,放眼望去,那起伏坡地上青翠欲滴、清澈透亮的美景,我在徐志摩的散文里找不到。

  “但康河的精华是在它的中枢,著名的Backs,这两岸是几个最蜚声的学院的建筑。从上面下来是Pembroke,St. Catherine’s,King’s,Clare,Trinity,St. John’s。”以彭布鲁克伯爵夫人名字命名的Pembroke学院是剑桥最古老的学院之一,创立于1347年,坐落在剑河东面,离剑河还有一段距离。墓园诗派的创始人托马斯·葛雷曾在这里任教多年,这个学院至今仍保留着他当年工作过的办公室。接下来是达尔文学院,徐志摩没有提到它不足为奇,因为这所学院1964年才建立。但他没有提到紧挨着St. Catherine、又离剑河最近的女王学院(Queens College),令人费解。女王学院由亨利六世的妻子创立于1448年,它那座横跨剑河的“数学桥”古色古香,是游人必观赏的木桥,成为剑桥的一个景点。

  国王学院的教堂是亨利六世1446年奠基建立的,是欧洲著名建筑之一,被誉为英格兰最高贵的教堂之一,到亨利八世的时代才竣工。外地游客必需购票才能进去观赏其宏阔的扇形拱顶、精雕细刻的塔楼和华丽流畅的哥特式建筑风格。国王学院的院落古朴雄伟,一副饱经风霜的姿态,草坪宽阔平展,前后左三个门都有穿黑袍(校服)的人接待络驿不绝的游客,充分显示出其与众不同的风采。

  “最令人留连的一节是克莱亚与王家学院的毗连处,克莱亚的秀丽紧邻着王家教堂的宏伟。”的确,如果说国王学院雄伟的建筑代表了男性的阳刚之美,那么创立于1326年、以圣女名字命名的克莱亚学院,它的草坪和花园代表了女性的妩媚温柔。克莱亚下面是剑桥“最潢贵最骄纵”的三一学院(Trinity),由亨利八世于1546年建立。据说英国全境从南到北到处都有这个学院的土地。也许是有钱的缘故,剑桥出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几乎有半数出自三一学院。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先进的科研条件和实验设备已经成为科学发现的决定性因素,像居里夫人那样搅拌沥青油,从中提取镭的时代永远过去了。

  对于喜欢自然花草的人来说,依我看来,圣约翰学院的花园是剑桥所有学院花园中最美的。这里有玫瑰、兰铃兰,有水仙、雏菊,有丁香、牡丹,还有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我曾经带领从利物浦来的朋友游览Backs,他们既赞叹国王学院的宏伟壮观,更醉心于圣约翰学院的花香林茂。我们还在花园的小树林里看到了松鼠和野兔,在浅水沟里看到了鲤鱼。值得一提的是圣约翰学院的“叹息桥”。这座桥将19世纪建成、位于剑河西岸的新院与东岸的旧院连通,但桥上的拱形窗户都用木板封严,学生们无法跳进剑河逃出校园,只能望河叹息。

  “但河上的风流还不止两岸的秀丽。你得买船去玩。船不止一种:有普通的双浆划船,有轻快的薄皮舟(Canoe),有最别致的长形撑篙船(Punt)。最末的一种是别处不常有的。”我到剑桥第一天上街,就听见有人站在河边高声问Punt不Punt,我还感到莫名其妙。Punting是剑桥的一大景观,一般一条船上可以坐六个成年人。正如徐志摩所说,这撑是一种技术。尤其在船多的时侯,岸上又有许多人观看,你技术不行,把船横在河里,挡了别人的道,没有人笑你,但那皱眉也够你难堪的。曾与几位朋友Punt,因为没有经验,船不是横在河心,就是停在岸边,一个小时行进不到一百米。好在当时河里船少,我们轮流着试,互相取笑,玩得的开心极了。

  “这早起是看炊烟的时辰:朝雾渐渐的升起,揭开了这苍苍的天幕,远近的炊烟,成丝的,成缕的,成卷的,轻快的,迟重的,浓灰的,淡青的,惨白的,在静定的朝气里渐渐的上腾,渐渐的不见。”朝雾依旧,炊烟却是少见了。人们现在用电或煤气煮饭。只在周末假日,人们在外野炊,偶尔会见到袅袅的炊烟飘浮在空中。

  “徒步是一个愉快,但骑自转车是更大的愉快。在康桥骑车是普通的技术:妇人、稚子、老翁,一致享受这双轮舞的快乐。”的确,今天在剑桥,骑自行车仍然很普遍。尤其在清晨,骑车越过剑河,沿维多利亚大道往市中心去,下坡疾驰。路两旁葱郁繁茂的大树,路两边宽阔整洁的草坪从眼前掠过,那心旷神怡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但剑桥的道路很窄,当初设计剑桥街道的人大概没有料到会有汽车穿行。在剑桥开车需要高超的技术,经常看到大车司机在狭窄路段和转弯处盘桓进退,左右腾挪。有时候公共汽车忽然从身后急驰而过,仿佛泰山压顶一般,吓人一身冷汗。

  我最喜欢剑桥星期天的早晨,十点钟前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无论是漫步街头还是田野,那种清新、恬静的感觉特别亲切温馨,仿佛你融入了这美丽的城市中,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我到过伦敦、利物浦、爱丁堡,到过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巴黎,我敢说剑桥的街道是最清洁的。环抱四周的剑河,似乎时刻洗涤着这座城市,保持它一尘不染的本色。而且因为剑河的缘故,剑桥平添了几分宁静与温柔。

  “从校友居的楼上望去,对岸草场上,不论早晚,永远有十数匹黄牛与白马,胫蹄没在恣蔓的草丛中,从容的在咬嚼,星星的黄花在风中动荡,应和着它们尾鬃的扫拂。”我曾住在城西大学农场边上一个中国家庭里。房东研究动物营养学,博士毕业后在动物实验室工作,他的妻子也刚刚拿到生物学博士学位,并且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一个十岁的男孩。我住处的后面是一条小道,挨着小道就是一个牧场,牧场尽头是一片树林。清晨,望着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碧绿的树林、青翠的草场,还有那群一声不响、悠闲啃草的牛羊,仿佛自己不是在现代的剑桥,而是置身于中世纪的田园牧歌世界。

  “但不满意的生活大都是由于自取的。我是一个生的信仰者,我信生活决不是我们大多数人仅仅从自身经验推得的那样暗惨。我们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然的产儿,就像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远似一天……。有幸福是永远不离母亲抚育的孩子,有健康是永远接近自然的人们。不必一定与鹿逐游,不必一定回‘洞府’去。到清草里打几个滚,到海水里洗几次浴,到高处去看几次朝霞与晚照,你肩上的负担就会轻松了去的。”我很欣赏徐志摩这段带有华兹华斯式浪漫主义倾向的文字。徐志摩说这是他在剑桥的那个春天悟出的自信,我希望大家在剑桥有同样的收获。

  由此我想起在一份中文杂志《天下华人》读过的一篇文章《消失的云霞》,记述一位叫朱华理的中国留学生1997年3月26日自缢于剑桥国王学院的宿舍里,年仅21岁。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我到英国整整一年前。文章的作者把朱华理与80多年前也在剑桥国王学院读过书的徐志摩相比,认为两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并引了胡适、郁达夫、周作人、杨振声等人回忆徐志摩的文字描述朱华理的人品与个性。但我认为朱华理与徐志摩的最大区别,在于健全的家庭给了徐志摩健全的心理,使他真正热爱生命,热爱生活。而朱华理脆弱的神经没有经受住生活挫折的考验。朱华理出生于上海,10岁随父母迁居北京。不久母亲去世,父亲部分出于替他考虑,与一个定居英国的华裔女人结婚。华理12岁到英国,后来考入剑桥。刚开始他十分活跃,后来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在日记里写到道感觉孤独,“害怕独自待在房间里”。后来父亲同继母离婚,准备回上海工作。他怕一个人留下来。他想在年终考试中考一等。他追一个女孩。大概这些都落空了,所以他去了。

  独自(alone)与孤独(lonely)从物理意义上讲,描述的是同一种生存状态,但从处于此种状态的人的主观感觉来看,却有根本的区别。从徐志摩的诗与散文里,我们发现他喜欢独自一人欣赏自然风景,品味人生,认为独自的状态是认识和发现的必要条件,是审美的必要条件。当然徐志摩喜欢交友,但他把默默地与大自然对话,与花鸟草虫交谈看成一种至高的享受。徐志摩来剑桥学文学是违背父命,所以也有压力。他在剑桥爱上聪颖美丽的名门闺秀、当时年仅16岁的林徽薇音,后者却不辞而别,嫁给梁思成,使他尝尽了失恋的滋味。但是他走出来了,关键在于他alone的时候不感到特别地lonely。如果朱华理真的如作者所说,“与志摩一样,深深地热爱着剑桥”,如果他真的读懂了徐志摩的诗,他是不应该自杀的。

  徐志摩到剑桥是为了读书,但他没有记述自己的读书生活。依我看来,读一本好书同样能起到洗涤心灵尘埃的作用。我无法想象徐志摩在剑桥时,这里的图书馆和书店是什么样子。现在的剑桥大学图书馆是剑桥市最高的建筑物,其建筑风格既包含中古的哥特因素,又有现代特色。剑桥市图书馆位于市中心,全部开架,方便市民借阅。此外,每个学院都有自己单独的图书馆。多数图书馆节假日仍然开放。剑桥有五十多家书店,较大的几家书店里都有座位,读者可以不慌不忙地翻阅、挑选。所以,只要你爱读书,在剑桥就不会感到寂寞、孤独。

  今日剑桥生活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恐怕是徐志摩做梦也不会想到的,那就是电脑互联网带来的方便。剑桥有几个电脑房一年四季、一天24小时开放,你可以通过国际联网查阅任何资料,阅读中外文书籍和期刊,了解最近的新闻。你还可以免费将需要的材料印出来。

  “但一个人要写他最心爱的对象,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你怕,你怕描坏了它,你怕说过分了恼了它,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我现在想写康桥,也正是这样的心理。”一位比我早一年到剑桥来研究英国诗歌的中国学者说,剑桥到处是文化、历史、典故。这话一点不错。剑桥的自然风光秀丽迷人,剑桥的历史悠久,剑桥出的名各人太多,牛顿、达尔文、马尔萨斯、,弥尔顿、华兹华斯、拜伦。我这里写到的,只是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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