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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松听雨话北京

  难怪知堂老人每每怀念故乡绍兴的雨及那乌篷船里的雨声:“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加上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这种梦似的诗境大概只属于江南。

  临近周末,新松公寓的自习室甚为寂静,我独占一间,诵《过秦论》,读邓广铭先生《稼轩词编年笺注》。午后颇有精神恹恹之感,遂拉开窗帘,眺望窗外,欣见久违了的雨。数日艳阳四溢之后,京城居然下起了淋漓的细雨,颇有江南之地“沾衣欲湿杏花雨”的韵味。雨丝下得极细,轻柔地滋润树枝上初露的嫩芽,氤氲的雨意中,校园里大树小树的枝丫似乎鲜活了许多。

  负笈北国,常常梦回江南,江南的莺飞草长,江南的山水楼台,江南的寒梅秀菊……无不让人眷念。然而,对于身处的这座名城,我竟也渐渐有几分心仪之感了。

  半个多世纪前,已经在北京住了二十个年头的知堂,也曾碰到过类似的追问,在《北平的好坏》里,他如是作答:“我说喜欢北平,究竟北平的好处在哪里呢?这条策问我一时答不上来,北平实在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我们可以说的,大约第一是气候好吧。据人家说,北平的天色特别蓝,太阳特别猛,月亮特别亮。习惯了不觉得,有朋友到江浙去一走,或是往德法留学,便很感着这个不同了。”这话很让我怀念,也很让我向往,因为,今天生活在北京的人,如果到过西藏、云南,或者到江浙一带转一圈,很少再有胆量夸耀北京的天色特别蓝。今日的北京,有很多值得夸耀的地方,惟独空气质量不敢恭维,起码沙尘暴的袭击便让人胆战心惊。

  既然天气已不可爱,那我的兴趣,也许是像本雅明所描述的“游手好闲者”那样,在拥挤的人群中漫步,观察这座城市,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保留想象与质疑的权利。偶尔有空,则品鉴历史,收藏记忆,发掘传统,体验精神,甚至做梦、读书、写诗。

  对这座城市的喜爱,很大程度上缘于历史记忆,而历史记忆很大程度又必须依赖文学作品,比如,谈论早期北京史的,多喜欢引用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或者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然而,诚如陈平原老师所说:“都市的文学想象,只凭几首诗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能找到金代的若干诗文以及寺院遗址,也知道关汉卿等杂剧名家生活在元大都,但此类资料甚少,很难借以复原其时的都市生活场景。而十五世纪起,情况大为改观,诗文、笔记、史传,相关文字及实物资料都很丰富。从公安三袁的旅京诗文、刘侗等的《帝京景物略》,一直到二十世纪的《骆驼祥子》、《春明外史》、《北京人》、《茶馆》等小说戏剧,以及周作人、萧乾、邓云乡关于北京的散文随笔,乃至上个世纪80年代后重新崛起的京派文学,关于北京的文学表述几乎俯拾即是。成为国都的八百年间,北京留存下大量文学及文化史料,对于今人驰骋想象,是个绝好的宝库。这一点,正是北京之所以不同于香港、上海、广州的地方。

  作为一座城市,地层过于复杂,意蕴特别深厚,随便挖一锄头都可能“破坏文物”,容易养成守旧心理,不利于时下流行的“与世界接轨”;但从长远来看,此乃真正意义上的“无形资产”,值得北京人格外珍惜。

  也许,今日的北京并不可爱,可爱的是关于他的“历史记忆”与“文学想象”。与其日后整天泡图书馆、博物馆阅读相关图像与文字,不如及早束书,漫步京城,获得若干鲜活的感觉,保留一份温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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