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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的短篇散文

  林清玄著有散文《查塔卡的杜鹃》,文章《和时间赛跑》、《桃花心木》选入人教版、北师大版小学语文课本。曾任台湾《中国时报》海外版记者、《工商时报》经济记者、《时报杂志》主编等职。

  林清玄,生于中国台湾省高雄旗山,毕业于中国台湾世界新闻专科学校。当代作家、散文家、诗人、学者,笔名有秦情、林漓、林大悲、林晚啼、侠安、晴轩、远亭等。他是台湾地区作家中最高产的一位,也是获得各类文学奖最多的一位,也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作家”之一。

  童年的林清玄生长在一个宗教信仰气氛极为浓厚的家庭里,父亲以上三代,对寺庙事务都非常热心。他的父亲林后发是一家“如来佛祖坛”管理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从小,林清玄便经常随着父亲四处去参拜。他们家中也有个专门的房间摆供桌,供奉着神像,早晚都点着香。

  大年初一起床后,全家第一件事,就是环游着全镇的寺庙一一去上香礼拜。凡是遇到妈祖生日、观音生日,盛大的集会游行,全镇的人都一齐丢下工作,集合起来,全心全意投入一场宗教式的喧腾中。

  这种浓厚的民间信仰,使得林清玄从小在许许多多的庙中,“都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情怀”,学生时代的林清玄,“常常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也没有朝山进香的准备,就信步走进后山的庙里,在那里独坐一个下午,回来的时候就像改换了一个人,有快乐也沉潜了,有悲伤也平静了。”

  林清玄正式成为佛教徒后,便开始把佛教思想融入文学创作,用文学的语言去宣扬佛经、佛教观念。正如楼肇明先生指出:“林清玄散文艺术风格中最为醒目的创造性贡献,是他将东方的审美智慧与佛家的哲学情怀引进到散文艺术中来了。

  ”佛学情怀的浸润使得林清玄的散文在散文丛林中独具一格,形成了颇具特色的“禅思散文”系列作品。而他的“禅思散文”作品集在台湾新书排行榜上,连续七年榜上有名。林清玄把他的“禅思散文”作品获得的成功,归为佛学智慧所赐。

  其著作中,散文《查塔卡的杜鹃》,文章《和时间赛跑》、《桃花心木》选入人教版、北师大版小学语文课本。

  林清玄著有散文《查塔卡的杜鹃》,文章《和时间赛跑》、《桃花心木》选入人教版、北师大版小学语文课本。

  林清玄的散文耐人寻味,立意往往可以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正如他曾说过文章要“向内探索,向外追寻”。

  他的散文创作通常起源于平常之物,在优化文字语言的同时,意蕴也会得到系统性展现,透露出生命的玄机,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产生怦然心动的感受。

  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山谷里,有一个高达数千尺的断崖。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崖边上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

  它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内在的纯洁的念头:“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惟一能证明我是百合的办法,就是开出美丽的花朵。”有了这个念头,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阳光,深深地扎根,直直地挺着胸膛。

  百合的心里很高兴,附近的杂草却都不屑,它们在私底下嘲笑着百合:“这家伙明明是一株草,偏偏说自己是一株花,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株花,我看他顶上结的不是花苞,而是头上长瘤了。”

  公开的场合,它们讥笑百合:“你不要做梦了,即使你真的是会开花,在这荒郊野外,你的价值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偶尔也有飞过的蜂蝶鸟雀,它们也会劝百合不用那么努力开花:“在这断崖边上,纵然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也不会有人来欣赏呀!”

  百合说:“我要开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美丽的花;我要开花,是为了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生命;我要开花,是由于自己喜欢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不管有没有人欣赏,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都要开花!”

  在野草和蜂蝶的鄙夷下,野百合努力地释放着内心的能量。有一天,它终于开花了,它那灵性的洁白和秀挺的风姿,成为断崖上最美丽的颜色。

  百合花一朵朵地盛开着,它花上每天都有晶莹的水珠,野草们以为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极深沉的欢喜所结的泪滴。

  年年春天,野百合努力地开花、结籽。它的种子随着风,落在山谷、草原和悬崖边上,到处都开满洁白的野百合。

  几十年后,远在千百里外的人,从城市、从乡村,千里迢迢赶来欣赏百合花。许多孩童跪下来,闻嗅百合花的芬芳;许多情侣互相拥抱,许下了“百年好合”的誓言;无数的人看到这从未有过的美,感动得落泪,触动内心那纯洁温柔的一角。

  不管别人怎么欣赏,满山的百合都谨记着第一株百合的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有一位年老的富翁,非常担心他从小娇惯的儿子,虽然他有庞大财产,却害怕遗留给儿子反而带来祸害。他想,与其将财产留给孩子,还不如教他自己去奋斗。

  他把儿子叫来,对儿子说了他如何白手成家,经过艰苦的考验才有今天,他的故事感动了这位从未走出远门的青年,激发了奋斗的勇气,于是他发誓:如果不找到宝物绝不返乡。

  青年打造了一艘坚固的大船,在亲友的欢送中出海,他驾船渡过了险恶的风浪,经过无数的岛屿,最后在热带雨林中找到一种树木,这树木高达十余公尺,在一片大雨林中只有一两株,砍下这种树木经过一年时间让外皮朽栏,留下木心沉黑的部份,会散发一种无比的香气,放在水中不像别的树木浮在水面而会沉到水底去。青年心想:这真是无比的宝物呀!

  青年把香味无以比拟的树木运到市场出售,可是没有人来买他的树木,使他非常烦恼。偏偏在青年隔壁的摊位上有人在卖木炭,那小贩的木炭总是很快就卖光了。刚开始的时候青年还不为所动,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使他的信心动摇,他想:“既然木炭这么好卖,为什么我不把香树变成木炭来卖呢?”

  第二天他果然把香木烧成木炭,挑到市场,一天就卖光了,青年非常高兴自己能改变心意,得意的回家告诉他的老父,老父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原来,青年烧成木炭的香木,正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树木“沉香”,只要切下一块磨成粉屑,价值就超过了一车的木炭。

  这是佛经里释迦牟尼说的一个故事,他告诉我们两个智慧:一是许多人手里有沉香,却不知它的珍贵,反而羡慕别人手中的木炭,最后竟丢弃了自己的珍宝。二是许多人虽知道成圣成贤是伟大的心愿,一开始也有成圣成贤的气概,但看到做凡夫俗子最容易、最不费功夫,最后他就出卖了自己尊贵的志愿,沦落成为凡夫俗子了。

  人生的缺憾,最大的就是和别人比较,和高人比较使我们自卑;和下人比较,使我们骄满。外来的比较是我们心灵动荡不能自在的来源,也使得大部份的人都迷失了自我,障蔽自己心灵原有的氤氲馨香。

  人生的朋友大致可以分成四种类型,一种是在欢乐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只在痛苦无助的时候才来找我们分担,这样的朋友往往也最不能分担别人的痛苦,只愿别人都带给欢乐。他把痛苦都倾泻给别人,自己却很快的忘掉。

  一种是他只在快乐的时候才找朋友,却把痛苦独自埋藏在内心,这样的朋友通常能善解别人的痛苦,当我们丢掉痛苦时,他却接住它。

  一种是不管在什么时刻什么心情都需要别人共享,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悲哀不如众悲哀,恋爱时急着向全世界的朋友宣告,失恋的时候也要立即告诸亲友。他永远有同行者,但他也很好奇好事,总希望朋友像他一样,把一切最私密的事对他倾诉。

  还有一种朋友,他不会特别与人亲近,他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独自快乐、独自清醒,他胸怀广大、思虑细腻,口示优越,带着一些无法测知的神秘,他们做朋友最大的益处是善天聆听,像大海一样可以容受别人欢乐或苦痛的泻注,但自己不动不摇,由于他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因此对别人的快乐鼓励,对苦痛促出援手。

  用水来做比喻,第一种是河流型,他们把一切自己制造的垃圾都流向大海;第二种是池塘型,他们善于收藏别人和自己的苦痛;第三种是波浪型,他们总是一波一波找上岸来,永远没有静止的时候;第四种是大海型,他们接纳百川,但不失自我。

  卡莱尔。纪伯伦在《友谊》里有这样的两段对话:“你的朋友是来回应你的需要的,他是你的田园,你以爱心播种,以感恩的心收成,他是你的餐桌和壁灯,因为你饥饿时去找他,又为求安宁寻他。”“把你最好的给你的朋友,如果他一定要知道你的低潮,也让他知道你的高潮吧!如果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才找你的朋友,又有什么意思呢?找他共享生命吧!因为他满足你的需要,而不是填满你的空虚,让友谊的甜蜜中有欢笑和分享吧!因为心灵在琐事的露珠中,找到了它的清晨而变得清爽”。

  在农业社会时代,友谊是单纯的,因为其中比较少有利害关系;在少年时代,友谊也是纯粹的,因为多的是心灵与精神的联系,很少有欲望的纠葛;工业社会的中年人,友谊常成为复杂的纠缠,朋友一词也浮滥了,我们很难和一个人在海岸散步,互相倾听心灵;难得和一个人在茶屋里,谈一些纯粹的事物了,朋友成为群体一般,要在啤酒屋里大杯灌酒;在饭店里大口吃肉一起吆喝;甚至在卡拉OK这种黑暗的地方,寻唱着浮滥的心声。

  从前,我们在有友谊的地方得到心的明净、得到抚慰与关怀、得到智慧与安宁。现在有许多时候,朋友反而使我们混浊、冷漠、失落、愚痴,与不安。现代人都成为“河流型”、“池塘型”、“波浪型”的格局,要找有大海胸襟的人就很少了。

  在现代社会,独乐与独醒就变得十分很重要,所谓“独乐”是一个人独处时也能欢喜,有心灵与生命的充实,就是一下午静静地坐着,也能安然;所谓“独醒”是不为众乐所迷惑,众人都认为应该过的生活方式,往往不一定适合我们,那么,何不独自醒着呢?、

  只有我们能独乐独醒,我们才能成为大海型的人,在河流冲来的时候、在池塘满水的时候、在波浪推过的时候,我们都能包容,并且不损及自身的清净。纪伯伦如是说:

  “你和朋友分手时,不要悲伤,因为你最爱的那些美质,他离开你时,你会觉得更明显,就好像爬山的人在平地上遥望高山,那山显得更清晰。”

  生命的历程就像是写在水上的字,顺流而下,想回头寻找的时候总是失去了痕迹,因为在水上写字,无论多么费力,那字都不能永恒,甚至是不能成形的。

  如果我们企图在停驻在过去的快乐里,那真是自寻烦恼,而我们不时从记忆中想起苦难,反而使苦难加倍。生命历程中的快乐和痛苦、欢欣和悲叹只是写在水上的字,一定会在时光里流走。

  美丽的爱是写在水上的诗,平凡的爱是写在水上的公文,爱的誓言是流水上偶尔漂过的枯叶,落下时,总是无声地流走。

  既然生活在水上,且让我们顺着水的因缘自然地流下去。看见花开,知道是花的因缘到了,花朵才得以绽放;看见落叶,知道是落叶的因缘到了,树叶才会掉下。在一群陌生人之间,我们总是会遇见那些有缘的人,等到缘尽了,我们就会如梦一样忘记他的名字和面孔,他也如写在水上的一个字,在因缘中湮灭了。

  生活中为什么会有恐惧、惊怖、忧伤与苦恼?那是由于我们只注视写下的字,却忘记字是写在一条源源不断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们互相并不顾望,顺势流去。人的痛苦在于前面的浮草思念着后面的浮木,后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木。只要我们认清字是写在水上,就能够心无挂碍,没有恐惧,远离不切实际的梦想。

  平常有风吹着花香的时候,由于心绪波动,不一定能闻到花香.当心静下来的时候,又不一定有风吹来,所以也嗅不到花香。

  那一个黄昏,阿难的心情特别的宁静,又是春天——花朵最香的时节,正好春风飒飒,缓缓吹送。在这么多原因的配合下,阿难闻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妙的花香.

  花香围绕着阿难,花香流过他的身心,然后流向不可知的远方。.这些花香使阿难从黄昏到夜里舍不得离开,这些花香也使阿难非常感动。

  在感动中,阿难宁静的心也随花香飘动起来,他想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草木都是开花的时候才会香,有没有不开花就会香的草木呢?花朵送香都限制在一个短暂的因缘,有没有经常芬芳的花朵呢?春花的香飘得再远也有一个范围,有没有弥漫全世界的香呢?所有的花香都是顺风飘送,有没有在逆风中也能飘送的香呢……

  阿难想着这些问题,想到入神,竟然使他在接下来的几天无法静心。有一天,阿难又坐在花香中出神,佛陀走过他的地方,就问他:“你的心绪波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阿难就把自己苦思而难解的问题请教了老师。

  佛陀说:守戒律的人,不一定要开花结果才有芬芳,即使没有智慧之花,也会有芳香。有禅定的心,就不必要在因缘里寻找芬芳,他的内心永远保持喜悦的花香

  智慧开花的人,他的芬芳会弥漫整个世界,不会被时节范围所限制。一个透过内在开展戒、定、慧的品质的人,即使在逆境里也可以飘送人格的芬芳呀!

  阿难听了,垂手肃立,感动不已。佛陀和蔼地说:“阿难,修行的人不只要闻花园的花香,也要在自己的内心开花——有德行的香。这样,不管他居住在城市或山林,所有的人都会闻到他的花香!”

  平常有风吹着花香的时候,由于心绪波动,不一定能闻到花香.当心静下来的时候,又不一定有风吹来,所以也嗅不到花香。

  附记:这不是诗,而是一个分行的寓言。“国王”是指未婚的男女,“新衣”是指婚姻,“裁缝”是每个人对婚姻的努力。

  我们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物质跟欲望的满足。物质跟欲望得到满足是非常幸福的,可是这个幸福是非常短暂的,而且永远不会圆满的,是永远填不满的。

  比如说听到一首美妙的音乐,看几本好书,屋子里面挂几幅很好看的画,你每次回到家里都会感到很幸福,这是第二个层次,这个层次是比较恒久的,而且是比较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负担。当你进入第二个层次之后,你会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你有最好的文化和艺术的修养,你也不能阻止人生的痛苦,你读了很多的书,拿了很多的博士学位,可是你没办法阻止死亡。有一次我看胡适(人名)的传记,前面介绍说他自己一共拿到的博士和别人颁发给他的博士一共有26个博士学位,最后也死掉了。你再有学问,再有文化的修养,你也没法超越生命死亡的痛苦。

  孔子弟子颜回住在很简陋的巷子里面每天只吃一点稀饭,喝一点冷水,大家感觉这很苦但是颜回却感到很快乐,他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层次,就是很平静很高的层次这样才可以感觉终极的幸福。

  一个真正幸福的人必须具备这三个层次,你是可以完全得到幸福的人,如果你没有办法创造这三个层次,你就没办法得到幸福。第一个要得到幸福要有一颗超越的心,不断地超越自我,去追求别人还没有到的地方。像我最近写的一本书,叫《在云上》。我年轻的时候读过的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光景》,有一次我在楼上看风景,给我一个很好的启示,我觉得20岁的时候是站在桥上看风景,30岁的时候是站在楼上看风景,40岁的时候是站在山上看风景,50岁是在云上看风景,80岁就在天上看风景了。到一个更高的境界看你的世界,你的视野越宽,你的困难就越小,你的视野越豁达,你的人生的挫折就越感觉渺小。你就会越来越感觉幸福,因为你有一颗超越的心。

  偶尔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从街道延伸出去,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轮夕阳正挂在街的尽头,这时我会想,如此美丽的夕阳实在是预示了一天即将落幕。 偶尔在某一条路上,见到木棉花叶落尽的枯枝,深褐色的孤独地站边,有一种萧索的姿势,这时我会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丽木棉花的开放能有几回呢? 偶尔在路旁的咖啡座,看绿灯亮起,一位衣着素朴的老妇,牵着衣饰绚如春花的小孙女,匆匆地横过马路,这时我会想,那年老的老妇曾经也是花一般美丽的少女,而那少女则有一天会成为牵着孙女的老妇。 偶尔在路上的行人陆桥站住,俯视着在陆桥下川流不息,往四面八方奔串的车流,却感觉到那样的奔驰仿佛是一个静止的画面,这时我会想, 到底哪里是起点?而何处者终站呢? 偶尔回到家里,打开水龙头要洗手,看到喷涌而出的清水,急促的流淌,突然使我站在那里,有了深深的颤动,这时我想着:水龙头流出来的好像不是水,而是时间、心情,或者是一种思绪。 偶尔在乡间小道上,发现了一株被人遗忘的蝴蝶花,形状像极了凤凰花,却比凤凰花更典雅,我倾身闻着花香的时候,一朵蝴蝶花突然飘落下来,让我大吃一惊,这时我会想, 这花是蝴蝶的幻影,或者蝴蝶是花的前身呢? 偶尔在静寂的夜里,听到邻人饲养的猫在屋顶上为情欲追逐,互相惨烈地嘶叫,让人的汗毛都为之竖立,这时我会想,动物的情欲是如此的粗糙,但如果我们站在比较细腻的高点来回观人类,人不也是那样粗糙的动物吗? 偶尔在山中的小池塘里,见到一朵红色的睡莲,从泥沼的浅地中昂然抽出,开出了一句美丽的音符,仿佛无视于外围的污浊,这时我会想:呀!呀!究竟要怎么样的历练,我们才能像这一朵清净之莲呢? 偶尔…… 偶尔我们也是和别人相同地生活着,可是我们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无波之湖,我们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来照见这个无边的复杂的世界,在一切的优美、败坏、清明、污浊之中都找到智慧。我们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烦恼都会带来觉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们感知它的意义与价值。 在人间寻求智慧也不是那样难的。最重要的是,使我们自己的柔软的心,柔软到我们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们动容颤抖,如悉它的意义。 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 柔软心是大悲心的芽苗,柔软心也是菩提心的种子,柔软心是我们在俗世中生活,还能时时感知自我清明的泉源。 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软的,那最绿的草原是柔软的,那最广大的海是柔软的,那无边的天空是柔软的,那在天空自在飞翔的云,最是柔软! 我们心的柔软,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 拜佛时的林清玄

  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 且让我们在卑湿污泥的人间,开出柔软清净的智慧之莲吧!

  乡下老家屋旁,有一块非常大的空地,租给人家种桃花心木的树苗。 桃花心木是一种特别的树,树形优美,高大而笔直,从前老家林场种了许多,已长成几丈高的一片树林。所以当我看到桃花心木仅及膝盖的树苗,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种桃花心木苗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他弯腰种树的时候,感觉就像插秧一样。 树苗种下以后,他常来浇水。奇怪的是,他来的并没有规律,有时隔三天,有时隔五天,有时十几天才来一次;浇水的量也不一定,有时浇得多,有时浇得少。 我住在乡下时,天天都会在桃花心木苗旁的小路上散步,种树苗的人偶尔会来家里喝茶。他有时早上来,有时下午来,时间也不一定。 我越来越感到奇怪。 更奇怪的是,桃花心木苗有时莫名其妙地枯萎了。所以,他来的时候总会带几株树苗来补种。 我起先以为他太懒,有时隔那么久才给树浇水。 但是,懒人怎么知道有几棵树会枯萎呢? 后来我以为他太忙,才会做什么事都不按规律。但是,忙人怎么可能做事那么从从容容? 我忍不住问他,到底应该什么时间来?多久浇一次水?桃花心木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枯萎?如果你每天来浇水,桃花心木苗该不会枯萎吧? 种树的人笑了,他说:“种树不是种菜或种稻子,种树是百年的基业,不像青菜几个星期就可以收成。所以,树木自己要学会在土里找水源。我浇水只是模仿老天下雨,老天下雨是算不准的,它几天下一次?上午或下午?一次下多少?如果无法在这种不确定中汲水生长,树苗自然就枯萎了。但是,在不确定中找到水源、拼命扎根,长成百年的大树就不成问题了。” 种树人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每天都来浇水,每天定时浇一定的量,树苗就会养成依赖的心,根就会浮在地表上,无法深入地下,一旦我停止浇水,树苗会枯萎得更多。幸而存活的树苗,遇到,也会一吹就倒。” 种树人的一番话,使我非常感动。不只是树,人也是一样,在不确定中生活,能比较经得起生活的考验,会锻炼出一颗独立自主的心。在不确定中,深化了对环境的感受与情感的感知,就能学会把很少的养分转化为巨大的能量,努力生长。 现在,窗前的桃花心木苗已经长得与屋顶一般高,是那么优雅自在,显示出勃勃生机。 种树人不再来了,桃花心木也不会枯萎了。

  我认识一位化妆师。她是真正懂得化妆,而又以化妆闻名的。 对于这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领域的人,我增添了几分好奇,因为在我的印象里 ,化妆再有学问,也只是在皮相上用功,实在不是有智慧的人所应追求的。 因此,我忍不住问她:“你研究化妆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会化妆?化妆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问题,这位年华已逐渐老去的化妆师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她说: “化妆的最高境界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就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妆术,是经过非常考究的化妆,让人家看起来好像没有化过妆一样,并且这化出来的妆与主人的身份匹配,能自然表现那个人的个性与气质。次级的化妆是把人突显出来,让她醒目 ,引起众人的注意。拙劣的化妆是一站出来别人就发现她化了很浓的妆,而这层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缺点或年龄的。最坏的一种化妆,是化过妆以后扭曲了自己的个性,又失去了五官的协调,例如小眼睛的人竟化了浓眉,大脸蛋的人竟化了白脸,阔嘴的人竟化了红唇……” 没想到,化妆的最高境界竟是无妆,竟是自然,这可使我刮目相看了。 化妆师看我听得出神,继续说:“这不就像你们写文章一样?拙劣的文章常常是词句的堆砌,扭曲了作者的个性。好一点的文章是光芒四射,吸引人的视线,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最好的文章,是作家自然的流露,他不堆砌,读的时候不 觉得是在读文章,而是在读一个生命。” 多么有智慧的人呀?可是,“到底做化妆的人只是在表皮上做功夫!”我感叹地说。 “不对的,”化妆师说,“化妆只是最末的一个枝节,它能改变的事实很少。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体质,让一个人改变生活方式。睡眠充足、注意运动与营养,这样她的皮肤改善、精神充足、比化妆有效得多。再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气质,多读书、多欣赏艺术、多思考、对生活乐观、对生命有信心、心地善良、关怀别人、自爱而有尊严,这样的人就是不化妆也不到哪里去,脸上的化妆只是化妆最后的一件小事。我用三句简单的话来说明,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 化妆师接着作做了这样的结论:“你们写文章的人不也是化妆师吗?三流的文章是文字的化妆,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文章是生命的化妆。这样,你懂化妆了吗?”我为了这位女性化妆师的智慧而起立向她致敬,深为我最初对化妆师的观点感到惭愧。 告别了化妆师,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夜黑的地方,有了这样深刻的体悟:在这个世界一切的表相都不是独立自存的,一定有它深刻的内在意义,那么,改变表相最好的方法,不是在表相下功夫,一定要从内在里改革。可惜,在表相上用功的人往往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饶河街夜市,看到一只黄金鼠,全身长着拖地的长毛,背的部分是金黄色,尾端是银白色。它的长毛中分,一丝不乱,显然被仔细地梳理过。 那只金银两色的黄金鼠,引起逛夜市人群的围观,大部分的人议论纷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老鼠呀。”当大家看到它竟然可以把食物藏在腮边,还可以清洗长毛的时候,更是忍不住惊叹。 根据卖黄金鼠的小贩说,黄金鼠多是短毛的,原产于欧洲,性情乖顺,一般的黄金鼠是灰色或土色,他说:“从中古世纪以来,黄金鼠就是欧洲贵族的宠物,现在则是台北人最时髦的宠物。” 他轻轻抓起那金银两色的黄金鼠,说:“这一只更是稀有、名贵,这是变种的黄金鼠,才会有长毛,还有两种最珍贵的颜色呀!” 有人问说:“这一只要卖多少钱呢?” 小贩笑着说:“一只才1800元。” “太贵了,哪有老鼠卖这么贵的。”问的人摇摇头,走了。 “这个价钱很公道,因为真的是很稀罕,很稀罕呀!”小贩对围观的人说。 “1800元?”站在一旁的我,也以为是听错,又问了一次。 “是,才1800元。”小贩加强语气说,“你要买便宜的也有哪,这个箱子里的每只150元,那个箱子里小一点的,一只100元。” 我仍然感到吃惊,眼前这只稀罕的黄金鼠虽是变种,又是长毛,也仍然是一只老鼠,一只老鼠卖到1800,在我的想像中是不可思议的。 我随着走过黄金鼠的摊位,隔壁正好是卖大陆陶瓷的摊位,一个米粒烧的瓷杯卖20元,一个很好的宜兴陶壶卖五百元。看着这些来自彼岸的物品,使我想起一只长毛黄金鼠的价格,正好是360元人民币,很多大陆人工作两个月的薪资,还比不上一只老鼠的价钱。这样想,使我感到一种幽微的痛心。住在台湾的人,玩狗、玩鸟、玩猫之不足,玩红龙、玩娃娃鱼,现在竟可以花1800元买一只老鼠了。 几天前看报纸,知道台北的宠物店无奇不有,鳄蜥与变色龙一只要价七千元以上。 甚至有人进口青蛙当宠物,小丑蛙一只2500元,绿树蛙700元,最普通的红肚青蛙,一只也要卖400元。我不能了解为什么有人要花昂贵的价钱养这些野生动物当宠物,是为了时髦、好奇或是无事可做呢? 正在这样想,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夜市的尽头,看到有一堆垃圾,周围有两三只狗,四五只猫正在觅食垃圾里的食物。我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狗是比较无觉的,对于我的注视浑然无知,或者说是懒得理睬。但敏感的猫很快就察觉到,警觉地抬起头来瞄我许久,发现我并没有要赶跑它们的意图,便继续埋首吃垃圾了。 其中有一只,外形特别美丽的,看了我一眼,立刻有些羞涩地跳下垃圾堆,它那跃下来时优雅与敏捷的动作似曾相识,呀!竟是我从前饲养过的那种白色长毛的波斯猫。 我不敢确定波斯猫也会流落到垃圾堆捡食物,不敢确定被称为“白猫王子”的波斯猫竟没有疼惜它的主人,于是跟随它走了一段路,直到灯光灿亮的路灯下才敢确定,没有错!是一只波斯猫! 是因为年纪老了?或者因为生病了?或者,是走失了?亦或是,主人养腻了?这纯种、有着美丽白毛的波斯猫,竟被它的主人弃养,沦落成为街头流浪的野猫。当我思维的时候,白猫垃圾王子,迅速越过街道,消失在对街黑暗的小巷之中。 人间的是非正是如此难以评断,长毛的黄金鼠以一只1800元的价格被当成稀有的宠物;一向被当成宠物的波斯猫,流落在夜市的垃圾中寻找食物,这种相反的生命情境,使我有一种深刻的荒谬之感。 猫鼠原没有固定的价值,只是由于人的好恶而显出贵贱,当一只优雅的波斯猫在垃圾中寻找食物,它的内心是不是也有如是的感叹呢? 当然,我并没有资格评定动物的贵贱,只是我知道,不管面对什么动物,我们都要有珍惜的心,我相信,不能爱惜猫的人绝对无法疼惜一只老鼠;我也确信,不能爱惜田间青蛙与蜥蜴的人,也绝不可能对变色龙或小丑蛙有真爱的心。 即使不是宠物,像提供我们食物的牛羊鸡鸭,不断地奉献生命,死而后已,我们的心里可曾有一丝疼惜与感念呢? 当我们买1800元的老鼠之际,我们是真爱那只老鼠,还是重视那个价钱?如果长毛黄金鼠一只18元,我们还会宠爱它吗?当我们花2500元买一只青蛙的时候,是因为价钱而重视青蛙,还是真爱一只青蛙呢?如果真爱青蛙,市场里多的是,一斤才40元呀! 在人世里,我们重视一个人不也如此吗?往往重视的是附加在人身上的名利、权位,甚至衣服,只有一个人能看透外在的虚妄,进入内在的照见与品质,才是真正的智者呀!

  旧金山的渔人码头,有一处海狮聚集的地方,游客只能远距离地观赏,码头上贴着布告:“此处码头属美国海军所有,喂食、丢掷或恐吓海狮,移送法办。” 美国在保护野生动物这方面,确实是先进国家,连“恐吓”动物都会被法办哩! 出神观看海狮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吱吱喳喳地走到码头,由两位年轻的女老师带领,原来是幼稚园的老师带小朋友来看海狮,户外教学。在码头边的大人纷纷把最佳的观赏位子让出来给小朋友——在礼让和疼惜老弱妇孺这方面,美国也是先进国家。 我听到幼稚园的老师对小朋友说:“你们有没有看到右边那只海狮脖子上有一个圈?” “有!” “那不是它的项链,而是它的伤痕,这只海狮小时候在海里玩,看到一个项圈,它就钻进去玩,没想到钻进去就拿不出来,小海狮一直在长大,项圈愈来愈紧,就陷进肉里,流血、痛苦,就在它快被勒死前被发现了,把线圈剪断才救了它。” 小朋友听得入神,脸上都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所以,你们以后千万不要乱丢东西到海里,可能会害死一只海狮。” 老师带着小朋友走了。 我在清晨的渔人码头深受感动,这就是最好的教育,我但愿我们的老师也都能这样地教育孩子。 海狮的项圈是无知与野蛮的项圈,我们的许多大人都戴着这样的项圈而不自知。我们要教孩子懂得疼惜与关爱众生,就要先取下我们无知与野蛮的项圈呀!

  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海边拍照、写生。朋友中一位是摄影家,一位是画家,他们同时为海边的荒村、废船、枯枝的美惊叹而感动,白净绵长的沙滩反而被忽视了。我看他们拿出照相机和素描簿,坐在废船头工作,那样深情而专注,我想到通常我们都为有生机的事物感到美好,眼前的事物生机早已断失,为什么还会觉得美呢?恐怕我们感受到是时间,以及无常、孤寂的美吧! 然后,我得到一个结论:一个人如果愿意时常保有寻觅美好感觉的心,那么在事物的变迁之中不论是生机盎然或枯落沉寂都可以看见美,那美的根源不在事物,而在心灵、感觉,乃至眼睛。 正在思索的时候,摄影家惊呼起来:“呀!蝴蝶!一群白蝴蝶。”他一边叫着,一边立刻跳起来,往海岸奔去。 往他奔跑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七八只白影在沙滩上追逐,这也使我感到惊讶,海边哪来的蝴蝶呢?既没有植物,也没有花,风势又如此狂乱。但那些白蝴蝶上下翻转的飞舞,确实是非常美的,怪不得摄影家跑得那么快,如果能拍到一张白蝴蝶在海滩上飞舞的照片,就不枉此了。 我到摄影家站在白蝴蝶边凝视,并未举起相机,他扑上去抓住其中的一只,那些画面仿佛是影片里,无声、慢动作的剪影。 接着,摄影家用慢动作走回来了,海边的白蝴蝶还在他的后面飞。 “拍到了没?”我问他。 他颓然而地张开右手,是他刚刚抓到的蝴蝶。我们三人同时大笑起来,原来他抓到的不是白蝴蝶,而是一片白色的纸片。纸片原是沙滩上的垃圾,被海风吹舞,远远看,就像一群白蝴蝶在海面飞舞。 真相往往就是这样无情的。 我对摄影家说:“你如果不跑过去看,到现在我们都还以为是白蝴蝶呢!” 确实,在视觉上,垃圾纸片与白蝴蝶是一模一样,无法分别的。我们对美的感应,与其说来自视觉,还不如说来自想像,当我们看到“白蝴蝶在海上飞”和“垃圾纸片在海上飞”,不论画面或视学是等同的,差异的是我们的想象。 这更使我们想到感官的感受是非实的,我们许多时候是受着感官的蒙骗。 其实在生活里,把纸片看成白蝴蝶也是常有的事呀! 结婚前,女朋友都是白蝴蝶,结婚后,发现不过是一张纸片。 好朋友原来都是白蝴蝶,在断交反目时,才看清是纸片。 未写完的诗,没有结局的恋情、被惊醒的梦、山顶缥缈的庄园、缘尽情未了的故事,都是在生命大海边飞舞的白蝴蝶,不一定要快步跑去看清。只要表达了,有结局了,不再流动思慕了,那时便立刻停格,成为纸片。 我回到家里,坐在书房远望着北海的方向.想着,就在今天的午后,我们还坐在北海的海岸咣海风,看到白色的蝴蝶--喔,不!白色的纸片_随风飞舞.现在,这些好像真实经历过的,都随风成为幻影.或者,会在某一个梦里飞来,或者,在某一个海边,在某一世,也会有蝴蝶的感觉. 唉!一只真的白蝴蝶,现在就在我种的一盆紫茉莉上吸花蜜呢!你信不信? 你信,那么你是个有美感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看见白蝴蝶飞进飞出。 你不信,那么你是个重实际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快步疾行,去找到纸片与蝴蝶的真相。

  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别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我们可以用一个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装起来,等桂花谢了,秋天过去,再打开瓶盖,细细品尝。 把初恋的温馨用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装,等到青春过尽垂垂老矣的时候,掀开盒盖,扑面一股热流,足以使我们老怀堪慰。 这其中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不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有一次与朋友住在狮头山,每天黄昏时候在刻着“即心是佛”的大石头下开怀痛饮,常喝到月色满布才回到和尚庙睡觉,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最后一天我们都喝得有点醉了,携着酒壶下山,走到山下时顿觉胸中都是山香云气,酒气不知道跑到何方,才知道喝酒原有这样的境界。 有时候抽象的事物也可以让我们感知,有时候实体的事物也能转眼化为无形,岁月当是明证,我们活的时候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岁月的脚步一走过,转眼便如云烟无形。但是,这些消逝于无形的往事,却可以拿来下酒,酒后便会浮现出来。 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和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 关于上乘的喝法,春天的时候可以面对满园怒放的杜鹃细饮五加皮;夏天的时候,在满树狂花中痛饮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冬寒时节则面对篱笆间的忍冬花,用腊梅温一壶大曲。这种种,就到了无物不可下酒的境界。 当然,诗词也可以下酒。 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谈到一个故事,提到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这个故事也能引用到饮酒上来,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梁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时最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喝纯酒自然有真味,但酒中别掺物事也自有情趣。范成大在《骏鸾录》里提到:“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茉莉未开者,着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我想,应做茉莉心香的法门也是掺酒的法门,有时不必直掺,斯能有纯酒的真味,也有纯酒所无的余香。我有一位朋友善做葡萄酒,酿酒时以秋天桂花围塞,酒成之际,桂香袅袅,直似天品。 我们读唐宋诗词,乃知饮酒不是容易的事,遥想李白当看斗酒诗百篇,气势如奔雷,作诗则如长鲸吸百川,可以知道这年头饮酒的人实在没有气魄。现代人饮酒讲格调,不讲诗酒。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提过杨诚斋的话:“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风趣,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辨。”在秦楼酒馆饮酒作乐,这是格调,能把去年的月光温到今年才下酒,这是风趣,也是性灵,其中是有几分天分的。 《维摩经》里有一段天女散花的记载,正是菩萨为总经弟子讲经的时候,天女出现了,在菩萨与弟子之间遍洒鲜花,散布在菩萨身上的花全落在地上,散布在弟子身上的花却像粘黏那样粘在他们身上,弟子们不好意思,用神力想使它掉落也不掉落。仙女说:“观诸菩萨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了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皆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 这也是非关格调,而是性灵。佛家虽然讲究酒、色、财、气四大皆空,我却觉得,喝酒到处几可达佛家境界,试问,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荣辱皆忘,前尘往事化成一缕轻烟,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

  是如何的一种感觉?在小巷独步,偶然抬头,别人院墙里的凤凰花探出簇簇火红,而那种花儿是几年没见过的,故乡生长的植物。 凤凰花这种植物喜欢展现自己的红色,仿佛他就是为离别而生的。年少时喜欢粘一只只凤凰花成一只只蝶,登上高楼去随风散放,她旋转飘落的姿态曾经赢得许多童稚的笑声,往事就也像这一只只蝶飘去,它们纵使旋落的姿态各不相同,终究都会消逝了。 想起凤凰花,遂想起平生未尽的志事;想起凤凰花,遂想起非梧不栖的凤凰。凤凰花何以要以凤凰的名?这样,老是叫人在离绪充溢时,会幻想自己竟是高飞的凤凰,在黑夜将近时即将展翼呢? 《诗经·大雅》说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不经意间就浮起一幕深浅分明的影像;一只神鸟翩翩然昂立高岗,振翅欲起;象征高洁的梧桐则在朝阳面前展露挺挺然的面貌。一位少年,一向喜欢梧桐一向倾慕凤凰,蓦然一抬眼,望见凤凰花开离期将届,自己不禁幻想幻化成一株梧桐一边面对朝阳,或是一只凤凰以便寒立高岗;或甚至以为自己竟已是一只凤凰,立于高岗的梧桐树上;或是呀!一只清灵的凤凰一展翅便击破了天蓝。 可是远处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骊歌屡屡歌着,如同一首民谣的和声,那么清清玄玄的蜿蜒在主曲里,明明知道不重要,那一首唱过千余日的歌谣,若没有结尾的一小段唱和,也会黯然失色了。 于是凤凰花激起的不仅仅是童年成蝶化蝶的记忆,而是少年梦凤化凰的一段惜情。如火的花的印象配上轻唱的骊声,敲响了少年的梦境,惊觉到自己既不是凤凰神鸟,也非朝阳梧桐。终于在碎梦中瞧见自己的面容,原来只是一个少年,原来只是一段惊梦。若干年来死生以赴的生活竟然就要过去,没有丝毫痕迹,正如大鸿过处,啼声宛然在耳,纵是啼声已断,。却留下来一片感人的凄楚。而个梦凤化凰的少年,也只是像别人静静的的等待分离,在日落前的山头站着,要把斜阳站成夜色,只有黑夜也只有黑夜,才能减去白日凤凰花余影的红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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