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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韻律之美

  語言是有節奏的,人們說話聲音的高低、長短、強弱都有自己的節奏。漢語聲調的抑揚頓挫賦予音節優美旋律,讀起來會產生美的感受。魯迅先生曾說,漢語“(字)音美以感耳”。漢語之美美在韻律,所以古往今來,無論詩文創作,還是給孩子起名,人們不僅會注意內涵意蘊的美好與吉祥,而且還要求讀(聽)起來聲調和諧、字音響亮,因為漢語的字音具有強烈的音樂美。

  漢語的字音包含聲、韻、調三個部分。漢語拼音字母的元音都是樂音,每一個音節中都少不了元音,所以單個字音就具有音樂美,而兩個音節構成雙聲、疊韻關系,更具有音樂美。

  古人作詩聯對常常利用漢語的雙聲或疊韻作為修辭手段,如杭州梅竹亭有一聯“雪裡梅花紅爛漫,霜間竹葉碧玲瓏”中的“爛漫”與“玲瓏”。雙聲、疊韻運用於詩文,會增強詩的音樂性,以達到美的藝術效果。王國維《人間詞話》雲:“余謂苟於詞之蕩漾處多用疊韻,促節處用雙聲,則其鏗鏘可誦,必有過於前人者。”而疊音詞、擬聲詞的音樂性更強。古典詩詞中准確地運用疊音詞、擬聲詞,不僅增強詩之音樂美,還增強詩詞之抒情效果,如“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之“蕭蕭、滾滾”,使詩情畫意耐人尋味。

  漢語有四個聲調。古四聲分為平、上、去、入,文人將其作“二元”分類,謂之“平仄”。平聲歸入“平”,上、去、入讀起來不平,統統歸入“仄”。聲調的變化會產生抑揚頓挫的節奏,語言學家謂之“韻律”。國人講求韻律有著悠久的傳統,無論是創作詩、賦、駢文、詞、曲還是散文,都很講究韻律,因為韻律是漢語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啟功在《詩文聲律論稿》中把詩歌比作“七色板”和“積木”。他說:“把漢語一個字一個字拼接起來,就成了詩的句子,‘積木’的背景是有顏色的,擺的時候照著顏色塊的變化來。由單字拼合成詩句,它也有個‘顏色’的問題,就是聲調的變化,詩歌特別重視平仄、高矮,高矮相間,如同顏色的斑斕,這樣拼成的詩句才好聽,才優美。所以要談漢語構成,先得說漢字,先得說漢字的聲調。高高矮矮、抑抑揚揚的漢語詩歌是有音樂性的,詩句的音樂性正來自漢語單字的音樂性。”

  詩歌更能體現漢語韻律之美。不必說古典詩、賦、駢文、詞、曲,就是現代詩歌,甚至流行音樂的歌詞、兒歌等也都講究聲韻的和諧悅耳。押韻是詩歌最基本的要求。

  1955年,葉聖陶先生創作了一首兒歌《小小的船》:“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我在小小的船裡坐,隻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這首兒歌除了能激起兒童對宇宙的無限想象外,讀(聽)起來還有很強的音樂美感。而駱賓王的《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歌,更有一種鮮明的節奏感和韻律美。章太炎說:“中國自古無無韻之詩,有之自胡人史思明始。”

  唐代成熟定型的律體詩歌,講求一定的格式和韻律,特別是對平仄的要求非常嚴格,最集中體現了漢語的韻律之美。律詩的字數、句數固定、整齊,增強了詩的韻律與節奏。律詩要求隻押平聲韻,而且一韻到底。除首句押韻自由外,要求隔句押韻。押韻規則要求按照這一規律在固定位置上重復出現同一個韻,這樣就產生了韻律節奏,“這種節奏把渙散的聲音組成一個整體,如同樂曲中反復出現的一個主音,貫穿起整首樂曲(袁行霈語)。”同一聯出句、對句最后一字一仄聲對一平聲,形成“一逗”,整首詩讀起來有一種強烈的節奏,產生一種抑揚起伏變化的音樂美。《文心雕龍·聲律》有“同聲相應”“異音相從”,講整齊與變化、抑與揚有規律地交替與重復,達到音律和諧,增強詩的藝術魅力。

  律詩講究平仄,在句式構成上遵循“聲調雙疊,平仄相間”,啟功喻作按照句子的尺寸在一根“長竿上”截取,以構成律詩的基本句式。律詩的篇式由基本句式按照“粘”“對”“押韻”的規則構成。格律在句中表現為,一般每兩個字為一“音頓”“節奏”,現代漢語稱之為“音步”。“仄仄”與“平平”的交替變化,偶句最后一個字音為韻腳,用平聲字,聲音可以拉長,有一種樂音的美。一首詩中同一聯出句與對句的每個音步的平仄要“對”,上一聯的對句與下一聯出句的音步平仄要“粘”,韻腳的平聲與其出句最后一字的仄聲相對,韻律起伏變化,也產生一種強烈的節奏美。古人有所謂的“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強調節奏點上的字平仄不能隨意變換,也體現了律詩的格律要求。律詩的平仄要求最大地體現了漢語的韻律美。律詩還要求中間兩聯必須對仗,如王維《山居秋暝》中“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和“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兩聯,對仗工整,韻律和意境都很美。

  漢語的韻律無處不在,散文中亦有韻律之美。朱自清先生的《春》,開頭“盼望著,盼望著”,詞語的重復喚起飽滿的情緒,表達了內心對春的渴望﹔“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前兩字平平對仄仄,“來”“近”也平仄相對,讀起來有一種旋律的美。另外,全文選擇輕柔的平聲字,聲調的“揚”傳達了歡快昂揚的情緒。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讀來節奏歡快、韻律交錯,如“朝而往”與“暮而歸”﹔“前者呼”與“后者應”﹔“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平仄、節奏、韻律非常美。文中“也”的反復運用,如同一首歌的主旋律,回環往復,使整個文章有了大韻律,強化了一種肯定、愉悅的情緒。

  中國古代一直都是詩文並稱,散文雖然形式上看句式排列不整齊,看似不管平仄,事實上,“散文句中也有各節抑揚的問題,篇中也有句式、句腳的排列問題。只是字面的對偶、句式的長短、句次的排列等都不那麼嚴格機械罷了”(啟功語)。漢人的文章講究平仄節奏的變化,六朝駢體文更講究聲律,唐代古文運動破六朝駢儷之風,但是文氣依然有內在的節奏,有抑揚呼應,而且這種文風一直是古代散文的靈魂,諸子散文如此,歷史散文亦如此。

  記得初學寫作時,老師總是叮囑:文章寫完以后,讀讀聽聽,感覺一下是否順耳,聲音不和諧的地方要調整,看看用單音詞還是用復音詞好。這一語感,哪怕我們不懂聲律理論,熟悉漢語就能分辨出來,這就是漢語的韻律美,這就是我們的文化血脈。

  從《聲律啟蒙》“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等,漢語疊音的和聲美、平仄的跌宕美、押韻的回環美、語詞的旋律美,就已經植入蒙童心田。其后,在詩歌的浸潤中,在文化的影響下,漢語韻律滲入到每一位漢語學習者與傳承者的觀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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