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说的是鲁迅先生,他对中秋是情有独钟的,从1912年至1936年间的日记中,每年都有中秋的记述。
1912年的中秋,鲁迅正独自客居北京,他在日记中写道:“阴历中秋也……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一股怀乡思亲之情跃然纸上。
不能与家人共享天伦,鲁迅只好与朋友欢聚。1917年中秋,鲁迅在京城绍兴会馆与友人聚,当天的日记写道:“烹鹜沽酒作夕餐,玄同饭后去。月色极佳……”这个中秋月,自然令鲁迅神往。
1931年中秋节,鲁迅在日记中写道:“旧历中秋也,月色甚佳,遂同广平访蕴如及三弟,谈至十一时方归……”鲁迅与夫人在中秋之夜走亲访友,兴致盎然。
1934年中秋节,鲁迅发表在《中华日报·动向》上的《中秋二愿》披露了自己的两个心愿:一、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攀亲;二、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这是对当时文坛用“性”做“卖点”的恶俗的严厉鞭挞。
1936年中秋节,鲁迅的病情很重了。当天他抱病校对完《海上述林》的书稿后,又写信、撰文,还接待了不少来客……这也是他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虽然他已不能再饮酒,但他见到中秋一轮皎洁明月时,仍是蕴含着笑意。
1947年9月18日,上海的《自由谈》杂志第10卷第4、第5期合刊刊出了“关于上海特辑”。黎烈文、赵景深、许钦文、魏金枝、丰子恺、施蛰存、徐仲年、胡山源、戴望舒、鲁莽、陆丹林、孔另境、钱君匋等十多位知名作家为之撰文。与其他作者大都具体描绘过去和当时上海的方方面面、形形色色不同,现代著名作家、画家丰子恺专为“特辑”写了一篇《上海中秋之夜》,只有三百余字,写的是他“有一年”在上海过中秋时所做的一个奇特的“梦”。“梦”中的丰子恺戴着“一副眼镜”,见到上海“各种各样的人各自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此文短小别致,看似随手拈来,其实意味深长,全文如下:
记得有一年,我在上海过中秋。晚饭后,皓月当空。我同几个朋友到马路上去散步,看见了上海中秋之夜的形形色色,然后回家。我将就睡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他送我一副眼镜,就出去了。我戴上这副眼镜,一看,就像照着一种X光,眼前一切窗门板壁,都变成透明,同玻璃一样,邻家的人的情状我都看见了。我高兴得很,就戴了这副眼镜,再到马路上去跑。这回所见,与前大异;一切墙壁,地板,都没有了;但见各种各样的人各自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可惊,可叹,可怜,可恨,可耻,可鄙……也有可歌,可羡,可敬的。我跑遍了上海的马路,所见太多,兴奋之极,倒在马路旁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是身在床中。原来是做一个梦。
1925年9月25日是中秋,当晚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与堂弟徐绎义一同去游西湖,当时月亮只是若隐若现地浮在湖面上,他们在湖上玩得很开心。晚上9点左右,月亮终于从云阵里奋战了出来,满身挂着胜利的霞彩。
徐志摩站在白堤上看月望湖,月有三大圈的彩晕,应是月华。月亮出不久就被乌云吞没了。兴高采烈的徐志摩和堂弟雇了一条船,一直向湖心进发。等湖上玩够了,再上岸买栗子和莲子吃;坐在九曲桥上谈天,讲起湖上的对联,还骂了康有为一顿。据说,后来徐志摩在桥上发现有三个人坐着谈话,几上放有茶碗。徐志摩正想说他们倒有意思时,忽然觉得那位老翁涩重的语音听来很熟,定睛一看,竟然是康有为!这个中秋节,徐志摩在西湖竟撞上了他大骂的康有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现代著名作家周作人,对家乡绍兴的祀月风俗,记忆尤深,他在《儿童杂事诗》中有一首《中秋》诗写道:
诗中记载了江浙一带中秋的风俗。他在诗后自注:“中秋夜祀月以素月饼,大者径尺许,与木盘等大。红绫饼也是一种精美的点心。”这种素月饼四两起步,最大的有十斤重,配上水果四色和南瓜、西瓜、北瓜(西葫芦)放在供桌上,旁边烧着一对小至一两、大至一斤的红烛,孩儿们挨个磕头,直到烛残月西而罢。祭祀完毕,一家人切月饼为若干块,分饷男女大小,仆工佣妇也有份。这就是绍兴中秋祀月的风俗。
本来举杯邀月这只是文人的雅兴,秋高气爽,月色分外光明,更觉得有意思,特别定这日为佳节,若在民间不见得有多大兴味,大抵就是算帐要紧,月饼尚在其次。我回想乡间一般对于月亮的意见,觉得这与文人学者的颇不相同。普通称月曰月亮婆婆,中秋供素月饼水果及老南瓜,又凉水一碗,妇孺拜毕,以指蘸水涂目,祝曰眼目清凉。……中秋的意义,在我个人看来,吃月饼之重要殆过于看月亮,而还帐又过于吃月饼,然则我诚犹未免为乡人也。诸位要问我为什么特别介绍今夜月,我大略的可以告诉你们的。我不单为今天是兔儿爷的生日,不单为今天的月球与地球最近,我为的是从我们的远祖起,每年在这一日留下些特别的感情,造成不可磨灭的事实。数千年来古人所瞻望所歌咏的就是这个月,而且这寒热得宜,桂子香飘的时节看这圆月,不是昨天或明天的所能比,也不是上月和下月的所能比的。
当地还有一个中秋月的传说,相信月中有裟婆树,中秋夜有一枝落下人间,即所谓月华。这个美丽的传说,给中秋的月亮又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现代著名作家老舍先生是写市民生活题材最有成就的作家,他于上世纪40年代创作了巨著《四世同堂》,书中所写的小羊圈胡同就是他出生成长之地,他对那里各种市民生活非常熟悉,所以在作品中,但凡涉及的生活用品,风俗人情,语言行动,以及人物心态都是地道的“北平味儿”,展现了一幅独具北平地方特色的都市风俗画。其中有一段对北京(旧称北平)中秋的描写,读来让人羡慕不已:
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丽的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平匀。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像是含着笑告诉北平的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同时,那文化过熟的北平人,从一入八月就准备给亲友们送节礼了。街上的铺店用各式的酒瓶,各种馅子的月饼,把自己打扮得像鲜艳的新娘子;就是那不卖礼品的铺户也要凑个热闹,挂起秋节大减价的绸条,迎接北平之秋。北平之秋就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荣一点呢!
八月节,天上满月,人间团圆,拜月,供“月光马儿”和“兔儿爷”,虽然似乎是“妈妈经”上的迷信事,但那情调是美好的。传统风俗中,有不少礼数,多少都有一点迷信、神秘、朦胧的色彩,但又不纯粹是迷信的东西,而往往形成千百年来人们生活中一点有情趣的点缀,有热爱生活的美好愿望在里面。如端午、中秋等等风俗,似乎应该和纯属迷信的东西区别开来。《帝京景物略》云:“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分瓜必牙错……彻所供,散之家人必遍……女归宁,是日必告返其夫家,曰团圆节也。”
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中国著名文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国学家、佛学家、史学家、翻译家和社会活动家季羡林老先生以细腻的笔触把家乡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细心的写了出来,没有迷人的山,没有多情的水,没有流芳百世的古迹,也没有勾人心弦的神话传说,有的只是一个赤子对家乡的爱恋: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的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呀!……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大苇坑占了小村面积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平”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颇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记得我小时候每到中秋节是特别羡慕店里卖的自来红、自来白、翻毛、提浆,那时就只是这样传统月饼老几样,哪里有如今又是水果馅又是海鲜馅,居然还有什么人参馅,花脸一样百变时尚起来。可那时中秋的月饼在北京城里绝对的地道,做工地道,包装也地道,装在油篓或纸匣子里,顶上面再包一张红纸,简朴,却透着喜兴,旧时有竹枝词写道:“红白翻毛制造精,中秋送礼遍都城。”
只是那时家里穷,买不起月饼,年年中秋节,都是母亲自己做月饼。说老实话,她老人家的月饼是不仅远远赶不上致美斋或稻香村的味道,就连我家门口小店里的月饼的味道也赶不上。但母亲做月饼总是能够给全家带来快乐,节日的气氛,就是这样从母亲开始着手做月饼弥漫开来的。
母亲先剥好了瓜子、花生和核桃仁,搀上桂花和用擀面棍擀碎的冰糖渣儿,撒上青丝红丝,再浇上香油,拌上点儿湿面粉,切成一小方块一小方块的,便是月饼馅了。然后,母亲用香油和面,用擀面棍擀成圆圆的小薄饼,包上馅,再在中间点上小红点儿,就开始上锅煎了。怕饼厚煎不熟,母亲总是把饼用擀面棍擀得很薄,我总觉得这样薄,不是和一般的馅饼一样了吗?而店里卖的月饼,都是厚厚的,就像京戏里武生或老生脚底下踩着厚厚的高底靴,那才叫角儿,那才叫做月饼嘛。
每次和母亲争,母亲每次都会说:“那是店里的月饼,这是咱家的月饼。”这样简单的解释怎么能够说服我呢?便总觉得没有外面店里卖的月饼好,嘴里吃着母亲做的月饼,心里还是惦记着外面店里卖的月饼,总觉得外面的月亮比自己家里的圆,这山望着那山高。其实,母亲亲手做的月饼,是外面绝对买不到的月饼。当然,明白这一点,是在我长大以后,小时候,孩子都是不大懂事的。
好多年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中秋节时,我别出心裁请母亲动手再做做月饼给全家吃,其实,是为了给儿子吃。那时,儿子刚刚上小学,为了让他尝尝以往艰辛日子的味道,别一天到晚吃凉不管酸。多年不自己做月饼的母亲来了情绪,开始兴致勃勃地做馅、和面、点红点儿,上锅煎饼,一个人拳打脚踢,满屋子香飘四溢。月饼做得了,儿子咬了两口就扔下了。他还是愿意到外面去买商店里的月饼吃,特别要吃双黄莲蓉。
如今,谁还会在家里自己动手做月饼?谁又会愿意吃这样的月饼呢?都说岁月流逝,其实,流逝的岂止是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