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生爱山。他“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我虽凡人,却像李白一样喜欢山,热爱山,敬仰山,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走进山中,我向路边的大树古树行注目礼。树的见识、智慧,不知道比我强多少倍。它们面对风雨的坚强,是我的楷模;其伟岸的身姿,睥睨一切的高傲,是我的坐标。
走进山中,扑面而来的是平和优雅。一片叶子在风中飘落,画出优美的弧线,那么飘逸、悠然。脸上没有一丝悲戚,有的是回归大地母亲的喜悦。几只蝴蝶围着花丛嬉戏,舞蹈,山花微笑,树叶鼓掌。风拂过松林,如钢琴家的手指滑过琴键。小溪在石缝中且奔且歌,跟鸟鸣应和……而我呢,习惯大声说话,还通常愤世嫉俗,唾沫横飞。行走山中,我感到自己的粗鄙。
山中的“居民”大都低调谦卑。一只麻雀出生的时候,不声不响,生怕惊扰了左邻右舍。一只垂老的野兔走向死亡,没有呻吟,没有呼号。它死后没有哀乐,没有告别仪式。不像人,出生时要用震耳欲聋的鞭炮向世界宣告,死亡后要召来一大堆亲朋好友,哀乐弥漫,悲泪纸钱横飞,把明亮的天色涂抹得昏昏暗暗,凄凄惨惨,仿佛世界末日。一只粗壮的蚯蚓,绝对不会在瘦小的同类面前炫耀肌肉;歌喉甜美的画眉,从来不会嘲笑瓮声瓮气的牛蛙。七色花爱怜地望着秋风中日渐干枯的芒草,高大挺拔的木棉与柔弱的藤蔓窃窃私语……
走进山中,我惊叹于山的“无为”和有序。夏天开的花,不会插队到春日;秋天结的果,绝对不会拖沓到冬季。轮到谁发芽了,谁就准时发芽;轮到谁“回归”了,谁就毅然地“回归”。从来不缠缠绵绵拖泥带水。涓涓溪流,为草木送来清凉的慰藉;如盖的大树,为苔藓抵御酷烈的阳光;清脆的鸟啼,给山林带来柔美和浪漫;如铁的山崖,挺起山的血气方刚……没有谁发号施令,一切自然而然,井然有序。
而山下的人间呢,纷繁复杂。环卫工人只要缺岗一日,便垃圾成堆污水横流。指挥信号一旦失灵,路上就堵成一锅粥,险象环生。集市厕所医院人潮喧嚷,保安警察忙得汗流浃背,招牌条幅让人眼花缭乱。芸芸众生被无形的手功利的眼划分成若干阶层:叱咤风云的伟人,威风赫赫的首长,悠游滋润的中产,辛苦忙碌的平民,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站在不同的台阶,彼此相望却显得陌生。人类将一半以上的精力和聪明,用在了维持秩序上,真正用于劳动创造的实在太少太少。尽管如此,人间的纷吵甚至战争从未停息,人类这艘航船还时时漏水,上下颠簸。
山的气质,是那么沉静稳重。树根长年坚守在黑暗中,从不抱怨;那尊从天外飞来的巨石,淡定如佛;东坡上的翠竹,雨雪霏霏,气节不改;西岭上的古松,笑傲冰霜,风姿依然。蚂蚁和青蛇,不声不响地经营着各自的家,从来不会朝秦暮楚。一座座峰岭巍然站立,一站就是万年亿年,其忠贞和丰厚无与伦比。
沉稳并不意味着保守和固步自封。山,从来不缺生机活力。种子,在泥土中拱动;竹笋,在春夜里拔节;野草,每天把绿意铺张;花朵,忙着梳妆,准备做最美的新娘;知了蛐蛐和黄鹂,呼朋引伴,准备组建庞大的乐队;山泉和清风在月下朗诵优美词章。山腰的雾峰头的云,像一群不安分的少年,左冲右突,与树枝捉着迷藏……山,每一天都在生长,每一天都是新的。
走进山中,就是走进了文化。古寺往往藏于深山,仙风道骨绝对是山书写的神韵。“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王维在山中找到了禅意。“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李白在山中酒兴诗兴齐飞。设若没有山,诗的脸一定苍白,诗的魂一定恓惶。莽莽中华大地,地形地貌千姿百态,各显峥嵘,惟有山才能承载厚重的文化。君不见,佛教四大名山和道教四大名山,蜚声海内外。有人说,是宗教教化了青山。我说,是青山圆满了宗教。天下有道,群贤毕至。天下无道,名士退隐。那些高风亮节的隐士大多筑庐于山。他们在山中植梅,养鹤,抚琴,采菊,吟诗……仿佛只有山才不会玷污他们的品格,只有山才能熨贴他们心底的苍凉。大地上设若没有山,诗歌恐怕会结结巴巴,绘画只能苟延残喘。山,是大地智慧的头颅。每一次走进山中,我都抱着虔诚和敬意。游荡在山路,呆坐于山林,我躁动的心渐渐平息,智慧之芽潜滋暗长。
孟子感叹:“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荀子彻悟:“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山对人类的助力可谓大矣!有了山,人类不再是井底之蛙。有了山,人类激情勃发,信心爆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悲苦瘦弱的杜甫一见到山,诗风格外遒劲。“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大才子王维一见到山,心情立刻平静。山,让渺小的人类胸襟博大,目光深远;山,让人类的思想达到全新的高度。
古往今来,爱山者众。每一天进山的队伍,浩浩荡荡。其中有饱读诗书的文人,有雄心勃勃的探险家,也有普通平凡的百姓,。山究竟有什么魔力,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你听,王安石在吟哦:“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闲。”才高八斗的王安石生前天天看山,死后还想终老于山。其痴其迷,令人动容。
我业余生活中最快乐的事就是登山,与山为伴,与山相亲。我居于深圳,深圳的众山早已融入我的血脉。隔壁香港的诸多山峰,亦是我的好友。省内的惠州清远韶关乃至邻省江西湖南的不少名山,都有我的足迹。我敬山,如敬自己的父亲;我爱山,如爱自己的女儿。若能获得”山痴“的绰号,我将十分自豪。
走进山中,我已不是我。我就是山中的一片叶子、一叶蝴蝶、一只蚱蜢,或者一脉山泉、一缕山风、一声鸟啼……
陈清,笔名清晨,湖北黄石人,现居深圳。在《作家》《散文选刊》《文学月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武汉文学》《湖北文学》《速读》《参花》《中国诗歌报》《湖北诗歌》《潮头文学》《学生周报》《五彩石》(黄石市文联)《黄石日报》《中山作家》《大西北诗人》等数十家纸刊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诗歌多篇。散文曾获《中国散文网》“第六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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