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三四月间,我有一天去省残联机关办事,突然被教就处的丁二中叫住说:“这个周末有几个残疾人朋友约好一起去春游,你也来吧。”于是,周末这天,我们相约去了郫县的农科村游玩。
农科村的农家乐正方兴未艾,在成都很有名气。要知道二十年前,农家乐还是新生事物,不像如今随处可见。然而,农科村的农家乐那时候已渐成气候,村民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办起了农家乐,周末和节假日时便会吸引很多成都人或呼朋唤友或一家老小前去度假。
临近中午,我们一行10多个残疾人到达那里时,不少农家小院已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没办法,我们在农科村转悠起来,最终在一处有些偏僻的农家小院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天参加春游的残疾人,除我和丁二中外,还有欧玲、李小清以及当时在成都很有名气的“八号花生米”厂长,是位女士,可惜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午餐后,我们围坐在农家小院喝茶聊天,农家乐老板也在一旁陪着我们。听我们闲聊一阵,他突然说:“我们这里有个婆婆做的布鞋很不错,价格也不贵,我看你们行动上都有些不方便,可以去买双布鞋穿穿,说不定走路更轻巧、方便。”
穿布鞋轻巧、舒适,还不湿脚,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样的说法。但像我这样年龄的人,穿布鞋的就已经很少了,我也是几乎从不会穿布鞋,所以对老板的话并没有多大兴趣。可丁二中和李小清就不一样了,他们问道:“真的吗?我们还真想买双布鞋穿呀。”
丁二中和李小清都比我年长10多岁,难怪他们会对布鞋如此情有独钟。要知道在我家里,爸爸也有好几双布鞋,也曾多次问我要不要穿布鞋,但我拒绝了。看见丁二中和李小清对布鞋有这样大的兴趣,我更加好奇,布鞋到底有什么好呢?
农家乐老板说,那个很会做布鞋的婆婆并不是农科村的人,家住唐昌镇。我们一行人到了唐昌镇,在战旗村找到了人称布鞋老太的赖淑芳。
赖淑芳个子不高,很瘦小,五十多岁的年龄,精明干练,对我们这样一群突然找上门去的不速之客,她像农家乐的老板一样很热情,把做好的布鞋一双双拿出来让我们观赏和挑选。
我对布鞋还是没有多大兴趣,而且我说话又含糊不清,最初时和这位面容慈善的老太太并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听她和丁二中、李小清说话。可就是在这样的倾听中,我对这位布鞋老太的过往人生有了更多了解。
她是女承父业,10多岁就进入布鞋厂工作,从学徒工做起,后来一直做到了布鞋技师,掌握了唐昌布鞋从选料到质检的全部工序,成为了唐昌布鞋的工艺传人。
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审美观念也改变了,布鞋开始渐渐滞销和边缘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穿上了更时尚、更美观的皮鞋、运动鞋,赖淑芳工作几十年的布鞋厂也难逃厄运,陷入困境,最终破产倒闭。
不过,正应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好酒不怕巷子深”,尽管布鞋厂倒闭了,赖淑芳也不做布鞋了,但由于她早已名声在外,几年来慕名找到她购买布鞋的客人始终络绎不绝,让她那颗原本已经冰冷的心又渐渐萌动起来。
两年多后,赖淑芳和另外两个曾一起工作的姐妹,凑足4000元钱,买了两台纳鞋底的缝纫机,在母亲不足4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重操旧业创办起了她的唐昌布鞋店。
“那时候线个人,条件又很简陋,到底能维持多久谁的心里也没底,就想着能挣到每个人的工钱就很不错了”听赖淑芳滔滔不绝讲述着她的过往,让我突然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让我至今记忆很深的一幕是,就在丁二中、李小清和另外几个残疾人纷纷买下了赖淑芳的布鞋,我们已打算离开她的小店时,赖淑芳拿出一双布鞋叫住我说:“小兄弟,我看你的双腿行走很不方便,不妨穿穿布鞋吧,会轻松很多。”
听赖淑芳这样说,丁二中和李小清也都劝我买一双,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便要从挎包里摸出钱来买鞋。可看见我摸钱时双手抖动得很厉害,赖淑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小兄弟,不用给钱,大妈把这双鞋送给你”
这一下,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行呀,我怎么能白要你的鞋呢?”“怎么不行?又不管几个钱大妈刚才不知道你的手也有很严重的残疾,你挣钱一定很难吧?”说着,她就要把手上的布鞋硬塞进我的挎包。
我自然不肯白拿,坚持要付钱给她,便和她争执起来。就在我和赖淑芳僵持不下时,丁二中开口说:“大妈,他要给钱就让他给吧。”
这件事,虽然转眼已过去近二十年,我也再没有机会见到赖淑芳,可我后来每次到唐昌镇,不管采访还是游玩,却总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位布鞋老太。只是,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没有穿布鞋的习惯,就算很想再去拜访拜访她,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不知道见面之后说些什么。
2018年2月的一天晚上,我却意外从电视新闻上又看到了赖淑芳,而且是她把一双亲手做的布鞋卖给习的镜头。
赖淑芳虽然看上去和我记忆中的印象已有变化,苍老了许多,但她还在一直坚持做布鞋,没有让这项传统的手工技术在时代的浪潮下失传。仅就这点上,让我对这位已年近八旬的老人有了几分敬意。
二十年岁月,会让我们改变在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可在赖淑芳身上,她所保持和传承下的也许并不止是一种制作布鞋的工艺,更是这种工艺所包含的内在的文化,和绵绵不绝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