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雨最是怀柔多情。它敞开心扉一诉衷肠,便把每一块田畴、每一丛草木、每一蓬屋顶都惹得湿漉漉的。连秉性阳刚的日头都变得多愁善感,时而显出几分把持不住的失态,窘然掩面于云团后,去稍许平复一下心情。
春雨既不瓢泼,又不盆倾。就那么情深深、意切切,剪不断,理还乱,若霏似雾地缠绵于苍茫天地之间。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骚客为其独具一格的风韵所倾倒,对着那一帘亘古的幽微雨幕动情深吟浅唱。字句玑珠的辞章,抒不尽清宁宛约的情致和恬美或忧郁的意趣。
其实,除了那份柔情和娴雅,春雨还怀有一腔大善大爱。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广袤的原野上芸芸莘莘如同万千婴儿,需要衣衫鞋帽,急待酥软的襁褓。春雨,是上苍之母紧赶着织出的绵纱,纺成的丝缕。由那无形的大手在天地之间穿针引线,织成无以计数的暖衣和偌大的温床,赐与所有破土而出的新生命一份欣欣向荣的动力和日趋茁壮的依托。
拙朴的庄户人家吟不出煽情的诗赞,但祖祖辈辈却传颂着这样的农谚——春雨贵如油。一句直白的俚语饱含着渴盼和感激的双重情愫,铭记了春日甘露的无上价值和殷勤奉献。万物受了春泽滋润的恩宠,深谙知恩图报的事理。它们蓬蓬勃勃地吐芽拔节、展叶伸枝、含苞怒放、挂子结果,最终酿成丰谷美蔬、鲜珍佳肴、深林荣木,反哺于天地苍生。
远离尘嚣的村野,偶或还可见一两眼天然井泉。往日里那枯痩得几近寂灭的洼泽,眼见着一天天又丰腴起来。地下深处一度淤塞的那些细小眼孔,在惊蛰的蠕动中重又疏通了某一缕神密脉源。凝滞终被激活,隔阂化为无形。消停多时的汩汩之声再度续弦。一种至下而上、由里及表的潜滋暗长,就在这方寸之间悄然律动。一线生机,渡成一番新的轮回。
明地里蜿蜒游走的溪河,盈涨的态势也是举目可辨。不过那一脉蕴涵的滋漫,依凭的不是夏天那种暴雨肆虐后的泄洪溢流,而是遥远的山地源头上,春日暖阳融雪化冰后点滴涓缕的汇集。
这样的流水,骨子里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晶莹剔透。它激情澎湃,却不事嚣张狂放;清流泛波,不捎带任何沉渣浮草。一路飞珠溅玉,弹奏出琴瑟和鸣的悦耳妙音。
大春备耕拉开了序幕。有一些浪花从溪河里分身出来,蹦蹦跳跳,欢快地跃入一方田畴。田块不大,是用于滋育秧母的。正因为耕作空间的囿狭,机械们无以施展钢臂铁脚,古老初原的农耕场景在这里才有幸得以再现。披簑戴笠、裤腿高挽的老犁手稳健地扶着犁把,犁前的枷担承负在浑体黝黑的弯角牯牛肩胛上。
他们默契配合,在泥水里来来回回反复地耕耙。他们的步履很是慢悠,像绣花一样寸寸精耕细作,连田边地角也不疏漏。他们不明白如今世道为什么越变越浮躁,做什么都贪多求快。
庄稼地里,耕播收打自动化,能用的新招式都上了。过去几十天的农活,如今一阵风就卷完了。四季更迭的栽种与收藏早破了旧秩,饭桌上摆的,肚子里填的,大多是催红催绿催熟的东西。快是快了,可原汁原味没了,地道的好东西没了。
老农和牯牛深知,留给他们这么慢条斯理伺弄农事的机会行将越来越少直至终结。所以他们甚是珍惜,他们试图以自己的行为方式和最终效果来佐证:在这万物生长的大地上,“慢工出细活”的古老真理是不该被轻易忘怀的。人要足踏实地,不能指望在天上飞着过日子。
最终,老农与牛捣绒了一田土坷垃,打理出几顺溜梭角分明的垄厢,看上去如奶油蛋糕一样平滑柔韧,浸泡好的谷种匀匀地抛撒上去,施上淡淡的基肥。
10多天过去,再看那方畦垄,一田浅水经历闲神静气的沉淀,先前的浑浊泥汤已如明镜一般澄明铮亮。垄厢上,谷种已吐芽分蘗,蔓出一片柔嫩的翠绿。
潘鸣,四川德阳市人。多年从事宣传广电事业,四川散文学会会员,德阳市作协理事,四川省校园文艺联合会。在四川文学、四川日报、青年作家、华西都市报、思维与智慧、德阳日报、德阳晚报和多家新媒体平台刊发散文、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