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它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作为最早参与白话新诗写作的有数先行者之一,诗人兼书法家沈尹默(1883~1971)虽然创作总量尚不足20首,却一下子便写出了《月夜》《三弦》《人力车夫》和《秋》等一度产生过相当影响的作品。
其中,《三弦》和《秋》曾被收入刘半农(1891~1934)1932年底写序并编辑的《初期白线年)。该诗集收有胡适(1891~1962)和鲁迅(1881~1936)等八位新文化领军人物1917年至1919年为《新青年》杂志写的26首白线世纪初年新诗草创期的代表性作品。其中,沈尹默九首,占三分之一强。
如果说沈尹默另外一首名作《月夜》还是比较纯粹的自由体诗的路数,那么他最知名的《三弦》一诗则是标准的散文诗路数——可说开了现代散文诗的先河。
也因此,学者兼诗人胡适才会这样推崇这首《三弦》:“这首诗从见解意境上和音节上看来,都可算是新诗中一首最完全的诗。”(胡适:《谈新诗——八年来一件大事》,1919年10月10日《星期评论》“纪念号”)
也因此,作家茅盾(1896-1981)才会这样褒扬这首《三弦》:“这首诗的意境是三段,写式亦只是依意境而分为三段,完全是散文的写式,然而读了只觉得是诗,比我们常见的分行写成长短一样的几行而且句末一字押韵的诗是更其‘诗些’的。”(茅盾:《论初期白线日《文学》八卷一号)
正如茅盾所说,沈尹默这首《三弦》意境盎然,充满画面感——三组景观由远及近,次第呈现,由阳光下的长街写到绿草土墙掩映中破败的院落,再由破院写到抱首的孤单老年人,寓动于静,相互映衬,启人忧思。
太阳“闪闪的金光”下,绿草、土墙与破败的院落是写静,被土墙遮挡着的“弹三弦的人”的弹拨动作与“三弦鼓荡的声浪”是写动——静中寓动,动静互衬。
最是诗中“不能隔断”这四个字,强化了草墙掩映下三弦弹拨声的美与力度。而“鼓荡的声浪”不惟将三弦弹拨声沛然不可阻挡和遮蔽的气势写了出来,更因一个“浪”字无意中显出了水汽的氤氲,为阳光的酷烈平添了一丝阴凉与感伤。
沈尹默此诗之所以会有意无意地将“弹三弦的人”遮蔽住,固然是为了造成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时无人胜有人的间离效果,更是为了映衬和凸显第三个诗段中的这位“白头发、破衣裳、可怜的老年人”。
“火一样的太阳”与“半院子绿茸茸细草”上面浮着的“闪闪的金光”映衬的是院落的“破大门”与可怜的白发老人的“破衣裳”。两个“破”字是实写其景其人,更是虚写和极写诗人欲语还休的复杂心境。
而院中凄美感伤的三弦声在院外这位不声不响、抱头而坐的悲苦老年人的心田里或脑海中,是一种共鸣还是嘲讽,或是无动于衷,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正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动静互衬的情境惹人沉吟、深思。
当然,沈尹默这首《三弦》最不动声色也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它铿锵哀婉和谐的音韵美——一如胡适和茅盾交口称誉过的那样,该诗若有还无的韵脚与词语的刻意叠用如三弦凄美哀感的弹拨,声声入耳、直叩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