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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散文书乐 ·现代部分 朱 自清 散 文 选 集 林呐 徐柏容 郑法清 主编 蔡清富 编 百花文艺出版社 图书在版编 目( CIP ) 数据 朱 自清散文选集 / 朱 自清著; 蔡清富编. - 2 版. 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 2 004 ( 百花散文书系. 现代散文丛书) ISBN 7 - 5306 - 025 8 - 6 Ⅰ. 朱 … Ⅱ①朱 …② 蔡 … Ⅲ. 散文—作 品集— 中 国—现代 Ⅳ. I2 66 中国版本国书馆 CIP 数据核字( 2 004 ) 第 066244 号 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地 址: 天津 市和平 区西 康路 3 5 号 邮编 : 30 00 51 e - mail : b hp ub l@ pu bli c . tp t. tj . cn http : / / 发行 部 电线 邮购部 电线 全 国新 华书店 经销 河北 省三河 市宏 达印刷 有限公 司印刷 开 本 8 50× 1 168 毫米 1 / 32 印张 14 . 12 5 插页 2 字数 19 8 千字 2 004 年 8 月第 2 版 20 05 年 5 月第 2 次印刷 印数 : 60 01 —100 0 0 册 定 价: 2 4. 00 元 目 录 歌声 ……………………………………………… ( 1 ) 匆匆 ……………………………………………… ( 3 ) 桨声灯影里 的秦淮河 …………………………… ( 5 ) 温州 的踪迹 ……………………………………… ( 19) 航船 中的文 明 …………………………………… ( 30) 旅行杂记 ………………………………………… ( 34) 春 晖 的一月 ……………………………………… ( 4 6) 《忆》跋 …………………………………………… ( 53) 白种人———上帝 的骄子! ……………………… ( 5 8) 《山野掇拾》 ……………………………………… ( 63) 背影 ……………………………………………… ( 74) 阿河 ……………………………………………… ( 7 8) 执政府大记 ………………………………… ( 9 1) 哀韦杰三君 ……………………………………… ( 103) ·1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白采 ……………………………………………… ( 10 8) 荷塘月色 ………………………………………… ( 113) 一封信 …………………………………………… ( 117) 怀魏握青君 ……………………………………… ( 12 3) 儿女 ……………………………………………… ( 12 7) 《背影 》序 ………………………………………… ( 13 8) 《燕知草 》序 ……………………………………… ( 14 6) 看花 ……………………………………………… ( 15 1) 我所见的叶圣陶 ………………………………… ( 15 8) 论无话可说 ……………………………………… ( 164) 给亡妇 …………………………………………… ( 16 8) 哀互生 …………………………………………… ( 175) 冬天 ……………………………………………… ( 177) 择偶记 …………………………………………… ( 180) 潭柘寺戒坛寺 …………………………………… ( 184) 南京 ……………………………………………… ( 190) 春 ………………………………………………… ( 19 8) 松堂游记 ………………………………………… ( 2 0 1) 西行通讯( 附录之二) ……………………………… ( 205 ) 威尼斯 ……………………………………………… ( 2 11) 罗马 ………………………………………………… ( 2 17 ) ·2 · 目 录 瑞士 ………………………………………………… ( 228 ) 荷兰 ………………………………………………… ( 238 ) 莱因河 ……………………………………………… ( 248 ) 三家书店 …………………………………………… ( 252 ) 博物院 ……………………………………………… ( 264 ) 乞丐 ………………………………………………… ( 274 ) 房东太太 …………………………………………… ( 279 ) 蒙 自杂记 …………………………………………… ( 288 ) 这一天 ……………………………………………… ( 293 ) 外东消夏录 ………………………………………… ( 295 ) 我是扬州人 ………………………………………… ( 302 ) 爱国诗 ……………………………………………… ( 309 ) 飞 …………………………………………………… ( 317 ) 新中国在望中 ……………………………………… ( 32 1) 关于“月夜蝉声”…………………………………… ( 323 ) 中国学术的大损失 ………………………………… ( 326 ) 回来杂记 …………………………………………… ( 332 ) 论通俗化 …………………………………………… ( 340 ) 论气节 ……………………………………………… ( 345 ) 论严肃 ……………………………………………… ( 353 ) ·3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论标语 口号 ………………………………………… ( 359 ) 论吃饭 ……………………………………………… ( 365 ) 论雅俗共赏 ………………………………………… ( 373 ) 论书生的酸气 ……………………………………… ( 384 ) 论不满现状 ………………………………………… ( 396 ) 论且顾眼前 ………………………………………… ( 402 ) ·4 · 歌 声 昨晚 中西音乐歌舞大会里“中西丝竹和 唱 ”的三 曲 清歌, 真令我神迷 心醉了。 仿佛一个暮春 的早晨 。霏霏 的毛 雨默然 洒在我 脸 上, 引起润泽、轻松 的感觉 。新鲜 的微风 吹动我 的衣袂, 像 爱人的鼻 息吹着我 的手一样 。我立 的一条 白矾 石 的 甬道上, 经 了那细 雨, 正如涂 了一层薄薄 的乳油; 踏着 只 觉越发滑腻可爱 了。 这是在花园里。群 花都还做 她们 的清梦 。那微 雨 ·1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 她们 的甜软 的光泽便 自焕 发 了。 在那被洗去 的浮艳 下, 我 能看到她们在有 日光 时所深藏 着 的恬静 的红, 冷落 的紫, 和苦笑 的 白与绿 。以前锦 绣 般在我眼前 的, 现在都带 了黯淡 的颜色。——— 是愁着 芳 春 的销歇么? 是感着芳春 的困倦 么? 大约也 因那 蒙蒙 的雨, 园里没 了浓郁 的香气 。涓涓 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 了似 的花香; 夹带着些潮湿 的草 丛 的气息和泥土 的滋 味。园外 田亩和沼泽里, 又 时时送 过些新插 的秧, 少壮 的麦, 和成阴的柳树 的清新 的蒸气 。 这些 虽非甜美, 却能 强烈地刺 激我 的鼻 观, 使我有 愉快 的倦 怠之感 。 看啊, 那都是歌 中所 有 的: 我用耳, 也用 眼, 鼻, 舌, 身, 听着 ; 也用 心唱着 。我终于被 一种健康 的麻痹袭 取 了, 于是为歌所有 。此后 只由歌独 自唱着, 听着, 世 界上 便 只有歌声 了。 一九二一, 一一, 三, 上海 。 ·2 · 匆 匆 燕子去 了, 有 再 来 的 时 候; 杨 柳 枯 了, 有再 青 的 时 候 ; 桃花谢 了, 有再开的时候 。但 是, 聪 明的, 你告诉我, 我们 的日子为什 么一去不 复返 呢? ——— 是有 人偷 了他 们罢 : 那是谁? 又 藏在何处 呢? 是 他们 自己逃走 了罢 : 现在又到 了那里 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 多少 日子 ; 但我 的手确乎是渐 渐 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 八千 多 日子 已经从我手 中溜 去; 象针尖上一滴水 滴在大海 里, 我 的 日子滴在 时 间的 流里, 没有声音, 也没有 影子 。我 不禁头涔 涔而泪潸 潸 了。 去的尽管去 了, 来的尽管来着 ; 去来 的中间, 又 怎样 地 匆匆呢? 早上我起来 的时候, 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 的太 阳。太 阳他 有脚 啊, 轻轻 悄悄地挪 移 了; 我也茫 茫 然跟着旋 转 。于 是———洗 手 的 时 候, 日子 从水 盆 里 过 去; 吃饭 的时候, 日子从 饭碗里过去; 默默 时, 便从 凝然 ·3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的双 眼前过去 。我觉察他 去 的匆匆 了, 伸 出手遮 挽 时, 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 天黑时, 我躺在床上, 他便伶 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 从我脚边 飞去了。等我 睁开 眼 和太 阳再见, 这算又溜走 了一 日。我掩着面叹息 。但 是 新来 的日子 的影儿又开始在 叹息里 闪过 了。 在逃去如飞 的 日子里, 在千 门万户 的世界里 的我 能 做些什么 呢? 只有徘徊罢 了, 只有 匆匆 罢 了; 在八千 多 日的匆匆里, 除徘徊 外, 又剩些什 么 呢? 过 去 的 日子 如 轻烟, 被微风 吹散 了, 如 薄雾, 被初 阳蒸融 了; 我 留着些 什么痕迹 呢? 我 何 曾留着 象游丝样 的痕迹 呢? 我赤 裸 裸来到这世 界, 转 眼间也将 赤裸裸 的回去罢? 但 不能平 的, 为什么偏要 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 明的, 告诉我, 我 们 的 日子 为什么一 去不复 返 呢? 一九二二 、三 、二八。 ·4 · 桨 声灯影 里 的秦淮 河 一九二三年八 月 的一 晚, 我 和平伯 同游秦淮 河; 平 伯是初泛, 我是重来 了。我们雇 了一 只“七板子 ”, 在 夕 阳 已去, 皎月方来 的 时候, 便 下 了船 。于是 桨声汩——— 汩, 我们开始领 略那晃荡着蔷薇色 的历史 的秦淮河 的滋 味 了。 秦淮河里的船, 比北京万生 园, 颐和 园的船好, 比西 湖 的船好, 比扬州瘦西湖 的船也好 。这几处的船不是觉 着笨, 就是觉着简 陋, 局促; 都不能 引起乘客 们 的情韵, 如秦淮河 的船一样 。秦淮河 的船 约略可分为两种 : 一是 大船 ; 一是小船, 就 是所 谓“七 板子 ”。大 船舱 口阔大, 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 的红木家具, 桌 上一律嵌着冰凉 的大理石面 。窗格雕镂颇细, 使人起柔 腻之感。窗格里 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 玻璃上有精致 的 花纹, 也颇悦人 目。“七板子 ”规模 虽不及大 船, 但那淡 蓝色 的栏杆, 空 敞的舱, 也足系人 情 思 。而 最 出色处 却 ·5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在 它 的舱前 。舱 前是 甲板 上 的一部, 上 面有弧形 的顶, 两边用疏疏 的栏杆支着 。里面通 常放着两张藤 的躺椅 。 躺 下, 可 以谈天, 可 以望远, 可 以顾 盼两岸 的河房 。大船 上也有这个, 但在 小 船上更觉 清隽罢 了。舱前 的顶 下, 一律悬着灯彩; 灯 的多少, 明暗, 彩苏的精粗, 艳 晦, 是不 一 的, 但好 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 能钩人 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 时, 大小船上都 点起灯火 。从 两重玻璃里 映出那辐射着 的黄黄 的散光, 反晕 出一片朦 胧 的烟霭; 透过这烟霭, 在黯黯的水波里, 又逗起缕缕 的 明漪 。在这薄霭 和微漪里, 听着那悠然 的间歇 的桨声, 谁 能不被 引入他 的美梦去 呢? 只愁梦太 多 了, 这些大小 船儿如何载得起 呀? 我们这 时模模糊糊 的谈着 明末 的 秦淮河的艳迹, 如 《桃 花扇 》及 《板 桥杂 记 》里 所载 的。 我们真神往 了。我们仿佛亲见那 时华灯 映水, 画舫凌波 的光景了。于是 我们 的船 便成 了历 史 的重载 了。我 们 终于恍然秦淮河 的船所 以雅丽过于他处, 而又有奇异 的 吸 引力的, 实在是许 多历史 的影 象使然了。 秦淮河 的水是 碧 阴阴的; 看 起来厚而 不腻, 或者 是 六朝金粉所凝 么? 我们初 上船 的时 候, 天色还未 断黑, 那漾漾的柔波是这 样恬静, 委 婉, 使我们 一面有水 阔天 空之想, 一 面 又憧 憬 着纸 醉 金迷 之 境 了。等 到灯 火 明 ·6 · 桨 声 灯 影 里 的 秦 淮 河 时, 阴阴的变为沉沉 了: 黯淡 的水光, 象梦一般 ; 那 偶然 闪烁着的光芒, 就是 梦 的眼睛 了。我们 坐在舱前, 因 了 那 隆起的顶棚, 仿佛 总是 昂着 首 向前走 着似 的; 于 是飘 飘然如御风而行 的我们, 看 在那些 自在 的湾 泊 着 的船, 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 便 象是下界一般, 迢迢的远 了, 又 象在雾里 看花, 尽 朦 朦胧 胧 的。这 时 我们 已过 了利 涉 桥, 望见东关头 了。沿路 听见 断续 的歌 声: 有从沿河 的 妓楼飘来 的, 有从 河 上船 里 度来 的。我们 明知那 些 歌 声, 只是些 因袭 的言 词, 从生涩 的歌 喉里 机械 的发 出来 的; 但它们经了夏夜 的微风 的 吹漾 的水 波 的摇拂, 袅娜 着 到我们耳边的时 候, 已经不 单是她们 的歌声, 而 混着 微风和河水 的密语 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 震撼 着, 相与浮沉于这歌 声里 了。从东关头 转湾, 不久就 到 大 中桥 。大 中桥 共有三个 桥拱, 都很 阔大, 俨然是三 座 门儿; 使我们觉得我 们 的船和 船里 的我 们, 在桥 下 过去 时, 真是太无颜色 了。桥砖是 深褐色, 表 明它 的历史 的 长久; 但 都完好无缺, 令 人太 息于 古昔工程 的坚美 。桥 上两旁都是木壁 的房子, 中间应该有街路? 这些房子都 破 旧了, 多年烟 熏 的迹, 遮没 了当年 的美丽 。我想象 秦 淮河 的极盛 时, 在这样宏 阔的桥上, 特地盖 了房子, 必然 是髹漆得 富富丽丽 的; 晚 间必 然是灯火 通 明的, 现 在 却 ·7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只剩 下一片黑沉沉 ! 但 是桥上造着房子, 毕竟使我们 多 少可 以想见往 日的繁华; 这也慰情聊胜于无 了。过 了大 中桥, 便到 了灯月交辉, 笙歌彻夜 的秦淮河, 这才是秦淮 河 的真面 目哩。 大中桥外, 顿然 空 阔, 和桥 内两 岸排着密 密 的人 家 的景象大异 了。一 眼望去, 疏疏 的林, 淡淡的月, 衬着蔚 蓝 的天, 颇 象荒江野 渡光景; 那边 呢, 郁丛丛 的, 阴森森 的, 又似乎藏着无边 的黑暗: 令 人几乎不 信那是繁 华 的 秦淮河了。但是 河 中眩晕 着 的灯光, 纵 横着 的画 舫, 悠 扬着 的笛韵, 夹着那 吱吱 的胡 琴声, 终于 使我们认 识绿 如茵 陈酒 的秦淮水 了。此地天裸 露着的多些, 故觉夜来 的独迟些; 从 清 清 的水 影 里, 我 们 感 到 的 只 是 薄 薄 的 夜———这正是秦淮河 的夜 。大中桥外, 本来还有一座复 成桥, 是船夫 口中的我们 的游 迹尽处, 或 也是秦淮 河繁 华 的尽处 了。我 的脚 曾踏过复成桥 的脊, 在十三 四岁 的 时候 。但 是两次 游秦淮河, 却 都不 曾见 着 复成桥 的面 ; 明知总在前途 的, 却 常觉得有 些虚无缥 缈似 的。我想, 不见倒也好 。这 时正是盛夏 。我们下船后, 借着新生 的 晚凉和河上 的微风, 暑气 已渐渐消散 ; 到 了此地, 豁然开 朗, 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 手上, 衣 上, 这便又感到 了一 缕新凉 了。南京 的 日光, 大概没 有 ·8 · 桨 声 灯 影 里 的 秦 淮 河 杭州猛烈; 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 的, 水象沸着一般, 秦 淮河 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 。任你人影的憧憧, 歌 声 的扰扰, 总象 隔着 一层薄薄 的绿纱面 幂似 的; 它 尽是 这样静静 的, 冷冷 的绿着 。我 们 出了大 中桥, 走不上 半 里路, 船夫便将船划 到一旁, 停 了浆 由它宕 着 。他 以为 那里正是繁华的极 点, 再过去 就是荒凉 了; 所 以让 我们 多多赏鉴一会 儿 。他 自己却静静 的蹲着 。他是看惯 这 光景 的了, 大约 只是 一个无可 无不可 。这无可无 不可, 无论是升 的沉的, 总之, 都 比我们 高 了。 那时河里闹热 极 了; 船大半 泊着, 小半在 水上 穿梭 似 的来往 。停泊着 的都在近 市的那一边, 我们 的船 自然 也夹在其 中。因为这边 略略 的挤, 便觉得那边十分 的疏 了。在每一 只船从那边过去 时, 我们能画 出它 的轻轻 的 影和 曲曲的波, 在我们的心上; 这显着是空, 且 显着是静 了。那时处处都 是歌声和 凄厉 的胡 琴声, 圆润 的 喉咙, 确乎是很少 的。但那生涩 的, 尖脆 的调子 能使人有少年 的, 粗率不拘 的感觉, 也 正可快我 们 的意 。况且 多少 隔 开些儿听着, 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 总觉更有滋 味; 而 竞发 的喧嚣, 抑扬 的不齐, 远近的杂沓, 和 乐器 的嘈嘈切 切, 合成另一意味 的谐音, 也使我们无所适从, 如 随着大 风而走, 这实在因为我们 的心枯涩久 了, 变为脆弱; 故偶 ·9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然润泽一下, 便疯狂似的不能 自主 了。但秦淮河确也腻 人 。即如船里的人面, 无论是 和我们一 堆儿泊着 的, 无 论是从我们 眼前过 去 的, 总是 模模糊糊 的, 甚至渺 渺茫 茫 的; 任你张圆了眼睛, 揩净了眦垢, 也是枉然 。这真够 人想 呢。在我们 停泊 的地 方, 灯光原是 纷然 的; 不过 这 些灯光都 是黄 而 有晕 的。黄 已经 不 能 明 了, 再加 上 了 晕, 便更不成了。灯愈多, 晕就愈甚; 在繁星般 的黄 的交 错里, 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 团光雾 。光芒与雾气腾腾 的 晕着, 什么都 只剩 了轮廓 了; 所 以人面的详细的 曲线, 便 消失于我们 的眼底 了。但灯光究竟夺不 了那边 的月色; 灯光是浑 的, 月色是 清 的。在 浑沌 的灯 光里, 渗入一 派 清辉, 却真是奇迹 ! 那 晚月儿 已瘦 削了两三分 。她 晚妆 才罢, 盈盈 的上 了柳 梢头 。天 是蓝得可 爱, 仿佛一汪 水 似 的; 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 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 的垂 杨树, 淡淡 的影子, 在水 里摇 曳着 。它们那 柔细 的枝 条 浴着 月光, 就 象一 支支美人 的臂膊, 交互 的缠着, 挽着 ; 又 象是月儿披着 的发 。而月儿 偶尔也从 它们 的交 叉处 偷偷窥看我们, 大有小姑娘怕羞 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 不知名的老树, 光光 的立着 ; 在月光里照起来, 却又俨然 是精神矍铄 的老人 。远处———快到天际线 了, 才有一两 片 白云, 亮得现 出异 彩, 象是美丽 的贝壳一 般 。 白云 下 ·10 · 桨 声 灯 影 里 的 秦 淮 河 便是黑黑 的一带 轮廓 ; 是一 条 随意画 的不规则 的 曲线 。 这一段光景, 和河 中的风 味大异 了。但灯与月竟 能并存 着, 交融着, 使月成 了缠 绵 的月, 灯射着渺渺 的灵辉, 这 正是天之所 以厚秦淮河, 也正是天之所 以厚我们 了。 这时却遇着 了难解 的纠 纷。秦 淮河上原 有一种 歌 妓, 是 以歌为 业 的。从前 都 在茶 舫 上, 唱 些 大 曲之 类 。 每 日午后一 时起, 什 么 时候止, 却 忘记 了。晚上照样 也 有一 回, 也在黄 晕 的灯光里 。我从前过 南京时, 曾随着 朋友去听过两次 。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 多 了, 觉得不大 适 意, 终于 听不 出所 以然 。前 年 听说歌 妓被取缔 了, 不 知怎 的, 颇 涉 想 了几 次———却 想 不 出什 么 。这 次 到 南 京, 先到茶舫上去看看, 觉得颇是寂寥, 令我无端 的怅怅 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 不料她们竟会 纠 缠到我们, 我于 是很张 皇 了, 她们 也乘 着“七 板子 ”, 她 们 总是坐 在舱 前 的。舱前 点着石 油 汽灯, 光 亮 眩 人 眼 目: 坐在 下面 的, 自然是 纤毫毕见 了——— 引诱 客人们 的 力量, 也便在此 了。舱里躲着 乐工等人, 映着汽灯 的余 辉 蠕动着 ; 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 的。每船 的歌妓大约都 是二人; 天色一黑, 她 们 的船就 在大 中桥 外往来不 息 的 兜生意。无 论行 着 的船, 泊 着 的船, 都 是 要 来兜 揽 的。 这都是我后来推想 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 忽然轮着我 ·11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们 的船了。我们 的船好好 的停着, 一只歌舫划 向我们来 了; 渐渐和我们的船 并着 了。烁烁 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 了眉头; 我们的风尘 色全给它 托 出来 了, 这使我踧 踖不 安 了。那 时一个 伙计跨过 船来, 拿着摊 开 的歌折, 就 近 塞 向我 的手里, 说, “点几 出吧! ”他跨过来 的时候, 我们 船上似乎有许 多眼光跟 着 。同时相近 的别 的船上 也似 乎有许多眼睛炯 炯 的向我 们船上看 着 。我真 窘 了! 我 也装 出大方 的样子, 向歌妓们 瞥 了一 眼, 但 究竟是 不成 的! 我勉强将那 歌折翻 了一翻, 却不 曾看清 了几 个字 ; 便赶 紧递 还那 伙 计, 一面 不 好 意 思地 说 : “不要 。我 们 ……不要 。”他便塞给平伯, 平伯掉转头去, 摇手说 : “不 要 。”那人 还 腻 着 不 走。平 伯 又 回过 脸 来, 摇 着 头 道, “不要 ! ”于是 那人 重到 我处 。我 窘着 再拒 绝 了他 。他 这才有所不屑似 的走 了。我 的心立刻放 下, 如释 了重 负 一般 。我们就开始 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 德律 的压 迫, 拒绝 了她 们; 心里似 乎 很抱歉的。这所 谓抱歉, 一面 对于她们, 一 面对于我 自 己。她们于我 们 虽 然 没有 很 奢 的希 望; 但 总 有些 希 望 的。我们拒绝了她们, 无论理 由如何充 足, 却使她们 的 希望受了伤 ; 这总有几分不做美 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 的。至于我 自己, 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 时被 四面 的 ·12 · 桨 声 灯 影 里 的 秦 淮 河 歌声诱惑 了, 降伏 了; 但 是远远的, 远远 的歌声总仿佛 隔 着重衣搔痒似的, 越搔越搔不着痒 处 。我于是憧憬着贴 耳 的妙音 了。在歌舫划来 时, 我 的憧憬, 变为 盼望; 我 固 执 的盼望着, 有如饥 渴。虽然 从浅薄 的经验里, 也能 够 推知, 那贴耳 的歌声, 将剥去 了一切 的美妙 ; 但 一个平 常 的人像我 的, 谁愿凭 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 呢? 我 宁愿 自己骗着 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 的; 我 的思力 能拆 穿道德 律 的西洋 镜, 而 我 的感 情 却终 于 被它 压 服 着 。我于是有所顾 忌了, 尤其是在众 目昭彰的时候 。道 德律 的力, 本来是 民众赋予 的; 在 民众的面前, 自然更显 出它 的威严 了。我这时一面 盼望, 一面却感到 了两重 的 禁制 : 一, 在通俗 的意义上, 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 当的 行为; 二, 妓是一种不健 全 的职业, 我们对于她 们, 应有 哀矜 勿喜之 心, 不应 赏玩 的去听她们 的歌 。在众 目睽睽 之下, 这两种 思想在我心里最为 旺盛 。她们暂时压倒 了 我 的听歌 的盼望, 这便成就 了我 的灰色的拒绝。那 时 的 心实在异常状态 中, 觉得颇是 昏乱 。歌 舫去 了, 暂时 宁 静之后, 我 的思绪又如潮涌 了。两个相反 的意思在我 心 头往 复: 卖歌和不同, 听歌和狎妓不 同, 又干道德甚 事? ———但 是, 但 是, 她们 既被逼 的以歌为业, 她们 的歌 必无艺术 味 的; 况她 们 的身世, 我 们 究竟该 同情 的。所 ·13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以拒绝倒也是正办 。但这些意 思终于不 曾撇开我 的听 歌 的盼望 。它力量异常坚强; 它总想将别 的思绪踏在脚 下 。从这重重的争斗里, 我感到 了浓厚 的不足之感 。这 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 起坐都不安 宁 了。唉 ! 我 承认我是一个 自私 的人 ! 平伯 呢, 却与我不同。他 引周 启 明先生 的诗, “因为我有妻子, 所 以我爱一切 的女人; ① 因为我有子女, 所 以我爱一 切 的孩子 。” 他 的意 思可 以 见 了。他 因为推 及 的同情, 爱 着那些歌 妓, 并且尊重 着 她们, 所 以拒绝 了她 们 。在这 种情形下, 他 自然 以为 听 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 。但他也是想 听歌的, 虽然不 和我一样 。所 以在 他 的心 中, 当然 也 有一 番 小小 的争 斗; 争斗 的结果, 是 同情胜 了。至于道德律, 在他是没有 什么 的; 因为他很有 蔑视一切 的倾 向, 民众 的力量 在他 是不大觉着 的。这 时他 的心意的活动 比较简单, 又 比较 松弱, 故事后还怡然 自若 ; 我却不 能 了。这 里平伯又 比 我高 了。 在我们谈话 中间, 又来 了两 只歌舫 。伙计 照前一样 的请我们 点戏, 我 们 照前 一 样 的拒 绝 了。我 受 了三 次 ① 原 诗是 : “我 为 了 自己 的 儿 女 才 爱 小 孩 子, 为 了 自 己 的 妻 才 爱 女 人 ”。见《雪朝》四八 页 。 ·14 · 桨 声 灯 影 里 的 秦 淮 河 窘, 心里 的不安更甚 了。清艳 的夜景也为之减色 。船夫 大约 因为要赶第二 趟生意, 催 着我们 回去, 我们无 可无 不可 的答应 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 了, 只有 些月色冷清清 的随着我 们 的归舟 。我们 的船竟没 个伴 儿, 秦淮河 的夜正长 哩! 到大 中桥近 处, 才 遇着一 只来 船 。这是一 只载妓 的板船, 黑漆漆 的没有一点光 。船头 上坐着一个 妓 女; 暗 里看 出, 白地 小 花 的衫 子, 黑 的下 衣 。她手里拉着 胡琴, 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 唱得 响 亮而 圆转 ; 当她 的船 箭一般驶 过去 时, 余 音还袅袅 的在 我们耳际, 使 我们 倾 听而 向往 。想 不 到在 弩 末 的游 踪 里, 还能领 略到这样 的清歌 ! 这 时船过 大 中桥 了, 森 森 的水影, 如黑暗张着 巨 口, 要将我 们 的船吞 了下去 。我 们 回顾那渺渺的黄 光, 不胜依 恋之情 : 我 们感到 了寂 寞 了! 这一段地方 夜色甚浓, 又 有两头 的灯火招邀 着; 桥 外 的灯火不用说 了, 过了桥 另有 东关头疏疏 的灯火 。我 们 忽然仰头看见依人 的素月, 不觉深悔归来之早 了! 走 过 东关头, 有一两 只 大船湾 泊 着, 又有几 只船 向我 们来 着 。嚣嚣 的一阵歌声人语, 仿 佛笑我们 无伴 的孤 舟 哩 。 东关头转弯, 河上 的夜色更浓了; 临水的妓楼上, 时时从 帘缝里射 出一线一线的灯光; 仿佛黑暗从酣睡里 眨 了一 眨眼 。我们默然 的对着, 静 听那 汩——— 汩 的桨声, 几 乎 ·15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要入 睡了; 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 的繁华的余 味。我那不 安 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 这时我们都有 了不足之感, 而我 的更其浓厚 。我们却又不愿 回去, 于是只能 由懊悔 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 了。直到利涉桥 下, 微微 嘈杂 的人声, 才使我 豁然一惊 ; 那 光景却又 不 同。右 岸 的河房里, 都大开 了窗户, 里面亮着晃晃 的 电灯, 电灯 的 光射 到水上, 蜿蜒 曲折, 闪闪不息, 正如跳舞着 的仙 女 的 臂膊 。我们 的船 已在 她 的臂 膊里 了; 如 睡 在 摇篮 里 一 样, 倦了的我们便又 入梦 了。那 电灯 下 的人物, 只觉 得 象蚂蚁一般, 更不去 萦念 。这 是最后 的梦; 可惜 的是 最 短 的梦! 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 我们看见傍岸 的空船 上一星两星 的, 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 的灯光 。我们 的梦 醒 了, 我们知道就要 上岸 了; 我 们 心里充 满 了幻灭 的情 思 。 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一 日作完, 于温州。 ·16 · 温州 的踪 迹 ① 一 “月朦胧, 鸟朦胧, 帘卷海棠红” 这是一张尺 多宽 的小小 的横 幅, 马孟容君画 的。上 方 的左角, 斜着一卷绿色 的帘子, 稀疏而长 ; 当纸 的直处 三分之一, 横处三分之二 。帘子 中央, 着一黄色 的, 茶壶 嘴似 的钩 儿———就是 所 谓 软 金 钩 么? “钩 弯 ”垂 着 双 穗, 石青色; 丝缕 微乱, 若小 曳于轻风 中。纸 右一 圆月, 淡淡 的青光遍满纸上, 月 的纯净, 柔软与平和, 如一张睡 美人 的脸 。从帘 的上端 向右斜伸而 下, 是一枝交缠 的海 棠花 。花 叶扶疏, 上下错落 着, 共有五丛 ; 或 散或 密, 都 玲珑有致 。叶嫩 绿色, 仿佛掐 得 出水似 的; 在 月光 中掩 映着, 微微有浅深之别。花正盛开, 红艳欲流 ; 黄色 的雄 蕊历历 的, 闪闪的, 衬托在丛绿之 间, 格外觉 着娇娆 了。 枝欹斜而腾挪, 如少女的一 只臂膊 。枝上歇着一对 黑色 ① 画 题, 系 旧句 。 ·17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的八哥, 背着月光, 向着 帘里。一 只歇得高些, 小小 的眼 儿半 睁半 闭的, 似乎 在入梦之 前, 还有所 留恋似 的。那 低些 的一 只别过脸来对着这一只, 已缩着颈儿睡 了。帘 下是空空 的, 不着一些痕迹 。 试想在 圆月朦 胧之夜, 海棠 是这样 的妩媚而 嫣润; 枝头 的好鸟为什么却双 栖而各梦 呢? 在 这夜深人 静 的 当儿, 那 高踞着 的一 只八哥儿, 又为何尽 撑着 眼皮 儿不 肯 睡去呢? 他到 底等什么 来着? 舍不得那 淡淡 的月 儿 么? 舍不得那疏疏 的帘儿么? 不, 不, 不, 您得到帘下去 找, 您得 向帘 中去找———您该找着那卷帘人 了? 他 的情 韵风怀, 原是这样这 样 的哟 ! 朦胧 的 岂独 月 呢; 岂独 鸟 呢? 但是, 咫尺 天涯, 教我如何耐得? 我拼着千 呼万唤; 你 能够出来么? 这页画布局那 样经济, 设色 那样柔活, 故 精彩足 以 动人, 虽是 区 区尺 幅, 而情 韵 之厚, 已足沦 肌 浃髓 而 有 余 。我看 了这画, 瞿然而惊 ; 留恋之怀, 不能 自已。故将 所感受的印象细细写 出, 以志这一段 因缘 。但我于 中西 的画都是 门外汉, 所说的话不免为 内行所笑 。———那也 只好 由他 了。 二 四, 二, 一, 温州作。 ·18 · 温 州 的 踪 迹 二 绿 我第二次 到 仙 岩① 的 时 候, 我 惊 诧 于 梅 雨 潭 的绿 了。 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 。仙岩有三个瀑布, 梅 雨瀑最 低 。走到 山边, 便 听见花花花花 的声音; 抬起头, 镶在两 条湿湿的黑边儿里 的, 一带 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 眼前 了。我们先到梅 雨亭。梅 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 ; 坐在 亭 边, 不必仰头, 便可见它 的全体 了。亭下深 深 的便是 梅 雨潭 。这个 亭踞在 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 上下都空空儿 的; 仿佛一 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 天宇 中一般 。三面都是 山, 象半个环儿拥着 ; 人 如在井底 了。这是 一个秋季 的 薄 阴的天气 。微微 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 ; 岩面与草丛都 从润湿中透 出几分油油 的绿意 。而瀑布 也似乎分 外 的 响 了。那瀑布从 上面冲 下, 仿 佛 已被扯 成大小 的几绺; 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 。岩上有许 多棱角; 瀑流经 过 时, 作 急剧 的撞击, 便 飞花碎玉 般乱溅着 了。那溅 着 的水花, 晶莹而 多芒; 远 望去, 象一朵朵 小小 的 白梅, 微 ① 山名, 瑞安 的胜 迹 。 ·19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雨似 的纷纷落着 。据说, 这就 是梅 雨潭 之所 以得 名 了。 但我觉得 象杨花, 格 外确切些 。轻风起 来 时, 点点随风 飘散, 那更是杨花 了。———这时偶然有几 点送入我们温 暖 的怀里, 便倏的钻 了进 去, 再也寻它不着 。 梅雨潭 闪闪的绿色招 引着我们 ; 我们开始追捉她那 离合 的神光 了。揪着草, 攀着乱石, 小心探身下去, 又鞠 躬过 了一个石穹 门, 便到 了汪汪一碧 的潭边 了。瀑布在 襟袖之间; 但我的心 中已没有瀑布 了。我 的心随潭水 的 绿而摇荡 。那醉人 的绿 呀, 仿佛一张极大极大 的荷 叶铺 着, 满是奇异 的绿 呀 。我想张 开两臂抱 住她 ; 但这是 怎 样一个妄想 呀 。———站在水边, 望到 那面, 居 然觉着 有 些远 呢! 这平铺 着, 厚积着 的绿, 着 实可 爱 。她松松 的 皱缬着, 象少妇拖着 的裙 幅; 她轻轻 的摆弄着, 象跳动 的 初恋 的处女 的 心; 她 滑滑 的 明亮 着, 象涂 了“明油 ”一 般, 有鸡 蛋清那样软, 那样嫩, 令人想着所 曾触过 的最嫩 的皮肤; 她又不杂些儿尘滓, 宛然一块温润 的碧玉, 只清 清 的一色———但你却 看不透她 ! 我 曾见 过北 京什刹 海 拂地 的绿杨, 脱不 了鹅黄 的底 子, 似乎太淡 了。我又 曾 见过杭州虎跑 寺近 旁高峻 而深 密 的“绿 壁 ”, 重 叠着 无 穷 的碧草与绿 叶 的, 那又似乎 太浓 了。其余 呢, 西湖 的 波太 明了, 秦淮河 的又太 暗 了。可爱 的, 我 将什么来 比 ·20 · 温 州 的 踪 迹 拟你 呢? 我 怎么 比拟得 出呢? 大约潭是很深 的, 故能蕴 蓄着这样奇 异 的绿; 仿 佛蔚 蓝 的天 融 了一 块 在里 面 似 的, 这才这般的鲜润 呀。———那醉人的绿 呀! 我若 能裁 你 以为带, 我将赠给那轻盈 的舞女; 她必能临风飘举 了。 我若 能挹你 以为 眼, 我将赠给 那善歌 的盲妹 ; 她必 明眸 善 睐 了。我舍不 得你 ; 我 怎 舍得你 呢? 我用 手拍 着你, 抚摩着你, 如 同一 个 十二 三 岁 的小 姑娘 。我 又掬 你 入 口, 便是吻 着她 了。我送 你一 个名 字, 我 从 此 叫你“女 儿绿 ”, 好么?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 我不禁惊诧于梅 雨潭 的绿 了。 二, 八, 温州作。 三 白水漈 几个朋友伴我游 白水漈 。 这 也 是 个 瀑 布 ; 但 是 太 薄 了 , 又 太 细 了 。 有 时 闪 着 些 须 的 白 光 ; 等 你 定 睛 看 去 , 却 又 没 有 ——— 只 剩 一 片 飞 烟 而 已 。 从 前 有 所 谓 “雾 縠 ”, 大 概 就 是 这 样 了 。 所 以 如 此 , 全 由 于 岩 石 中 间 突 然 空 了 一 段 ; 水 到 那 里 , 无 可 凭 依 , 凌 虚 ·2 1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飞 下 , 便 扯 得 又 薄 又 细 了 。 当 那 空 处 , 最 是 奇 迹 。 白 光 嬗 为 飞 烟 , 已 是 影 子 ; 有 时 却 连 影 子 也 不 见 。 有 时 微 风 过 来 , 用 纤 手 挽 着 那 影 子 , 它 便 袅 袅 的 成 了 一 个 软 弧 ; 但 她 的 手 才 松 , 它 又 像 橡 皮 带 儿 似 的 , 立 刻 伏 伏 贴 贴 的 缩 回 来 了 。 我 所 以 猜 疑 , 或 者 另 有 双 不 可 知 的 巧 手 , 要 将 这 些 影 子 织 成 一 个 幻 网 。 ——— 微 风 想 夺 了 她 的 , 她 怎 么 肯 呢 ? 幻网里也 许织 着 诱惑; 我 的依 恋 便是 个 老大 的证 据 。 三, 一六, 宁波作。 四 生命的价格———七毛钱 生命 本来 不 应该 有 价格 的; 而 竟有 了价格 ! 人 贩 子, 老鸨, 以至近来 的绑 票土 匪, 都就他们 的所 有物, 标 上参差的价格, 出卖 于人; 我想 将来许还 有 公开 的人市 场 呢! 在种种“人货 ”里, 价格最高 的, 自然是土 匪们 的 票 了, 少则成千, 多则成万; 大 约是有历史 以来, “人货 ” 的最高的行情的。其次是老鸨们所有的妓 女, 由数 百元 ·22 · 温 州 的 踪 迹 到数千元, 是 常常 听 到 的。最 贱 的要 算是 人 贩子 的货 色 ! 他们所有的, 只 是些 男女 小孩, 只是 些“生货 ”, 所 以便卖不起价钱 了。 人贩子 只是“仲卖人 ”, 他们还得取给于“厂家 ”, 便 是 出卖孩子们 的人 家。“厂 家 ”的价 格才 真是 道地 呢! 《青光 》里 曾有一段记载, 说三块钱 买 了一个 丫头; 那是 移让过来 的, 但价格之低, 也就够令人惊诧 了! “厂家 ” 的价格, 却还有更低 的! 三百钱, 五百钱 买一个孩子, 在 灾荒 时不算难事 ! 但我不 曾见过 。我亲 眼看见 的一 条 最贱 的生 命, 是七 毛 钱 买 来 的! 这 是 一个 五 岁 的女 孩 子 。一个五岁 的“女 孩子 ”卖七 毛钱, 也许 不能 算是 最 贱; 但请您细看: 将 一 条生命 的 自由和七 枚小银元 各放 在 天平的一个盘里, 您将 发见, 正如九头 牛与一根 牛毛 一样, 两个盘儿的重量相差实在太远 了! 我见这个女孩, 是在房 东家里 。那 时我正和孩子们 吃饭 ; 妻走来 叫我看 一件奇事, 七 毛钱 买来 的孩子 ! 孩 子端端正正 的坐在 条凳上; 面孔 黄 黑 色 , 但 还 丰 润 ; 衣 帽 也 还 整 洁 可 看 。 我 看 了 几 眼 , 觉 得 和 我 们 的 孩 子 也 没 有 什 么 差 异 ; 我 看 不 出 她 的 低 贱 的 生 命 的 符 记 ——— 如 我 们 看 低 贱 的 货 色 时 所 容 易 发 见 的 符 记 。 我 回 到 自 己 的 饭 桌 上 , 看 看 阿 九 ·23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和 阿 菜 , 始 终 觉 得 和 那 个 女 孩 没 有 什 么 不 同 ! 但 是 , 我 毕 竟 发 见 真 理 了 ! 我 们 的 孩 子 所 以 高 贵 , 正 因 为 我 们 不 曾 出 卖 他 们 , 而 那 个 女 孩 所 以 低 贱 , 正 因 为 她 是 被 出 卖 的 ; 这 就 是 她 只 值 七 毛 钱 的 缘 故 了 ! 呀 , 聪 明 的 真 理 ! 妻告诉我这孩子没有父母, 她 哥嫂将她卖给房 东家 姑 爷开的银 匠店 里 的伙计, 便是带着 她 吃饭 的那个人 。 他似乎没有老婆, 手头很窘 的, 而且喜欢 喝酒, 是一个糊 涂 的人! 我想 这孩 子 父母 若 还在 世, 或者 还 舍不 得 卖 她, 至少也要迟几年 卖她 ; 因为 她 究竟是 可怜可怜 的小 羔羊 。到 了哥 嫂 的手 里, 情 形 便不 同 了! 家里 总 不 宽 裕, 多一张嘴吃饭, 多费些布做衣, 是显而 易见 的。将来 人大 了, 由哥嫂卖 出, 究竟是为难 的; 说不定还得找补些 儿, 才能送 出去 。这可 多么 冤 呀! 不 如趁 小 的时候, 谁 也不注意, 做个人情, 送 了干净 ! 您想, 温州不算十分穷 苦 的地方, 也没碰着大荒年, 干什么得了七个小毛钱, 就 心甘情愿 的将 自己 的小 妹 子捧 给 人家 呢? 说 等钱 用? 谁 也不信 ! 七毛 钱 了得什 么急事 ! 温州又 不是没人 买 的! 大约买卖两 方本来相 知; 那边恰要 个孩子玩 儿, 这 边 也乐得 出脱, 便半送半卖 的含糊 定 了交 易 。我猜想那 时伙计 向袋 里 一摸, 一 股脑 儿 掏 了 出来, 只有 七毛 钱 ! ·24 · 温 州 的 踪 迹 哥哥原也不指望 着这笔钱 用, 也就大 大方方 收 了完事 。 于是财货两交, 那 女孩便 归伙计 管业 了! 这一笔交易的将来, 自然是 在运命手 里; 女儿本 姓 “碰 ”, 由她 去碰 吧 了! 但 可知 的, 运 命 决 不加 惠于 她 ! 第一幕的戏 已启示于我们 了! 照妻所说, 那伙计必无这 样耐心, 抚养她成人 长大 ! 他 将 象豢养 小猪一样, 等 到 相 当的肥壮 的时候, 便卖给屠户, 任他宰割去; 这其 间他 得 了赚头, 是理所 当然的! 但屠户是谁 呢? 在她卖做 丫 头 的时候, 便 是主 人! “仁 慈 的”主人 只宰 割她 相 当 的 劳力, 如养 羊而剪它 的毛一样 。到 了相 当的年纪, 便 将 她配人。能够这 样, 她 虽然被 揿在 丫头 坯里, 却还算 不 幸 中之幸 哩 。但在 目下这钱世界里, 如此大方 的人 究竟 是少 的; 我们所见 的, 十 有六七是 刻薄人 ! 她若卖 到 这 种人手里, 他们必拶 榨她过量 的劳力 。供不应求 时, 便 骂也来了, 打也来 了! 等她成 熟 时, 却又好 转卖给人 家 作妾; 平 常拶榨 的不 够, 这儿又找 补一个尾 子! 偏生 这 孩子模样 儿又不好 ; 入 门不能 得丈夫 的欢 心, 容 易遭大 妇 的凌虐, 又是显然 的! 她的一生, 将 消磨于 眼泪 中了! 也有些主人 自己收 婢作妾 的; 但 红颜 白发, 也 只空 断送 了她 的 一 生 ! 和 前 例 相 较, 只 是 五 十 步 与 百 步 而 已。———更可危 的, 她若 被那伙 计卖 在妓 院里, 老鸨 才 ·25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真是个令人 肉颤 的屠户呢! 我们可 以想到: 她 怎样逼她 学弹学唱, 怎样驱遣 她去做粗 活! 怎样 用藤筋打 她, 用 针刺她! 怎样 督 责她 承 欢卖 笑 ! 她 怎 样 吃 残 羹 冷 饭 ! 怎样打熬着不得 睡觉 ! 怎 样终于生 了一身毒 疮! 她 的 相貌使她 只能做 下等 的妓 女; 她 的沦 落风尘是 终生 的! 她 的悲剧也是 终生 的! ——— 唉 ! 七毛钱 竟 买 了你 的全 生命———你 的血 肉之 躯 竟抵 不 上 区 区七 个 小银 元 么? 生命真太贱 了! 生命真太贱 了! 因此想到 自己的孩子 的运命, 真有些胆寒! 钱世 界 里 的生命 市场存在一 日, 都是我们孩子的危 险! 都是我 们孩子的侮 辱 ! 您有孩子 的人 呀, 想想 看, 这是谁之 罪 呢? 这是谁之责呢? 四, 九, 宁波作。 ·26 · 航 船 中 的 文 明 航船 中 的文 明 第一次乘夜航船, 从绍兴府桥 到西兴渡 口。 绍兴到西兴本有汽油船 。我 因急于来杭, 又 因年来 逐逐于火车轮船之 中, 也想“回到 ”航船里, 领 略 先代生 活 的异样 的趣味; 所 以不顾亲 戚们 的坚 留和劝 说( 他们 说航船里是很苦 的) , 毅然 决然 的于下午 六 时左右 下 了 船 。有了“物质文 明”的汽 油船, 却又 有“精 神文 明 ”的 航船, 使我们徘徊其 间, 左右顾而 乐之, 真是二十世 纪 中 国人 的幸福 了! 航船 中的乘客大都是小商人; 两个军弁是例外 。满 船没有一个士大夫; 我 区区或 者可充 个数 儿, ———因为 我 曾读过几年书, 又忝为大夫之后———但 也是例外之例 外 ! 真的, 那班 士 大夫到那 里去 了呢? 这不 消说得, 都 到 了轮船里去了! 士大夫 虽也搴着大旗拥护精神文 明, 但千虑不免一失, 竟 为那物质 文 明的孙 儿, 满 身洋 油气 的小玩意儿骗得定 的, 忍心害理 的撇 了那老相好 。于是 ·27 · 航船 虽然 照常行驶, 而光彩 已减少许 多! 这确是一件可 以慨 叹的事 ; 而“国粹 将 亡 ”的 呼声, 似 也 不 是 徒 然 的 了。呜呼, 是谁之咎欤? 既然来到这“精神 文 明 ”的航船 里, 正 可将 船里 的 精神文明考察一 番, 才不虚此 一行 。但 从那里下 手 呢? 这可有些为难 。踌躇之 间, 恰好来 了一个 女人 。———我 说“来 了”, 仿 佛 亲 眼看 见, 而 孰 知不 然 ; 我 知 道 她“来 了”, 是在 听 见她 尖锐 的语 音 的时 候。至于 她 的面 貌, 我至今还没有看见 呢 。这第一要怪我的近视眼, 第二要 怪那袭人 的暮色, 第三要 怪——— 哼———要怪那“男女 分 坐 ”的精神 文 明 了。女人 坐在 前面, 男 人坐 在 后面 ; 那 女人离我至少有 两丈远, 所 以便不可见 其脸 了。且慢, 这样左怪右怪, “其词若有憾 焉 ”, 你们或者猜想 那 女人 怎样美呢 。而孰知又大大 的不然! 我 也 曾“约略 的”看 来, 都是 乡下 的黄面 婆而 已。至于尖锐 的语音, 那是 少 年 的妇女所 常有 的, 倒也不足 为奇 。然 而这一次, 那 来 了的女人 的尖锐 的语音竟致 劳动 区区的执笔者, 却又另 有缘故。在那语音里, 表示 出对于航船里精神文 明的抗 议; 她说, “男 人女人 都是 人! ”她 要坐到 后面 来, ( 因前 面太挤, 实无他故, 合并声 明, ) 而航船里 的“规矩 ”是不 许 的。船家拦住她, 她仗着她不是姑娘 了, 便老 了脸皮, ·28 · 航 船 中 的 文 明 大着胆 子, 慢 慢 的说 了那 句 话 。她 随 即坐 在 原 处, 而 “批评家 ”的议论繁然了。一个船 家在船沿 上走着 。随 便 的说, “男人女人都是人, 是 的, 不错 。做秤钩 的也是 铁, 做秤锤 的也是 铁, 做 铁 锚 的也 是铁, 都 是铁 呀! ”这 一段批评大约十分巧妙, 说 出诸 位“批 评家 ”所要说 的, 于是众喙都 息, 这便 成 了定论 。至于那 女人, 事 实上 早 已坐 下了; “孤 掌难鸣 ”, 或着她饱饫 了诸位“批评家 ”的 宏论, 也不要 鸣 了罢 。“是非 之 心 ”, 虽 然“人 皆有之 ”, 而撑船经 商 者 流, 对 于 名 教 之 大 防, 竟 能 剖 辨 得 这 样 “详明”, 也着实亏他们 了。中国毕竟是礼义 之邦, 文 明 之古 国呀! ———我悔不该乱怪 那“男女 分坐 ”的精 神文 明了! “祸不单行 ”, 凑巧 又来 了一 个 女 人。她是 带着 男 人来 的。———呀, 带着男人 ! 正是, 所 以才“祸 不单行 ” 呀! ———说得满 口好绍兴 的杭州话, 在 黑暗里 隐隐露着 一张 白脸 ; 带着五六分城 市气 。船家照他们 的“规矩 ”, 要将这一对 儿生剌 剌 的分开, 男人不好 意思做声, 女 的 却抢着说, “我 们是 ‘一 堆生 ’( 即 ‘一 块儿 ’) 的! ”太 亲 热 的字眼, 竟 在“规规 矩矩 的”航 船里 说 了! 于 是船 家 命令 的嚷道 : “我 们有 我们 的规矩, 不 管你 ‘一堆生 ’不 ‘一堆生 ’的! ”大家都微笑了。有的沉 吟 的说 : “一堆生 ·29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的? ”有 的 惊 奇 的说 : “一 ‘堆 ’生 的! ”有 的 嘲 讽 的说 : “哼, 一堆生 的! ”在这 四面 楚歌里, 凭你 怎样伶牙俐齿, 也 只得服从 了! “妇者, 服也 ”, 这原 是她 的本行 呀 。只 看她毫不置辩, 毫不懊恼, 还是若无其事 的和人攀谈, 便 知她确乎是“服也”了。这 不能不感谢船家和乘 客诸 公 “卫道 ”之 功; 而 论功 行 赏, 船家 尤 当 首屈 一 指。呜 呼, 可 以风矣 ! 在黑暗里征服 了两个 女 人, 这正是我 们 的光 荣; 而 航船 中的精神文 明, 也粲然可见 了———于是乎书 。 ·30 · 旅 行 杂 记 旅行杂 记 这次 中华教 育改进社在南京开第三届年会, 我也想 观光; 故“不远千里 ”的从浙江赶 到上海, 决于七 月二 日 附赴会诸 公 的车尾而行。 一 殷勤 的招待 七月二 日正是浙江与上海的社 员乘车赴会 的 日子, 在上海这样大车站 里, 多 了几 十个 改进 社社 员, 原 也不 一定能够 显 出什 么 异 样 ; 但 我 却 觉 得 确 乎 是 不 同 了, “一时之盛 ”的光景, 在车 站 的一角 上, 是 显然 可见 的。 这是在茶 点室的左 边; 那里丛 着一群人, 正在 向两 位特 派 的招待 员接洽 。壁上贴着一张黄色的榜纸, 写着龙蛇 飞舞 的字 : “二 等 四元 □, 三 等二 元 □。”两 位招 待 员 开 始执行职务 了, 这 时 已是六 点 四十分, 离 开车还有 二十 分钟 了。招待员所应做 的第一大事, 自然是买车票 。买 ·31 · 车票是大家都 会 的, 买半票 却非 由他们 二位 来“优 待 ” 一下不可。“优待 ”可真 不 是 容 易的事, 他 们 实 行“优 待 ”的时 候, 要 向每 个人 取 名片, 票 价, ———还得 找 钱 。 他们往返于茶点室和售票处之间, 少说些, 足有二十次 ! 他们手里是拿着一叠名片和钞票洋钱; 眼睛总是张望着 前面, 仿佛遗 失了什么, 急急寻觅一样; 面部筋 肉平板地 紧张着; 手和足的运动都像不是他们 自己的。好容 易费 了二虎之力, 居然 买 了几张票, 凭 着名片分 发 了。每 次 分发 时, 各位候补人 都一拥而 上。等到 得不着票 子, 便 不免有了三三两两 的怨声 了。那两位招待 员买票事大, 却也顾不得这些 。可是钟走得真快, 不觉七点还欠五分 了。这时票子还 有许 多人 没买着, 大家 都着 急; 而招 待 员竟不出来 ! 有 的人急忙寻着他们, 情愿取回了钱 自买 全票; 有 的向他们顿足舞手 的责备着 。他们却 只是忙着 照名片退钱, 一 言不发。———真好性儿 ! 于是大家三步 并作两步, 自己去买 票子 : 这一挤 非 同小可 ! 我 除照 付 票价外, 还 出了一身 大汗, 才 弄到 一张三等 车票 。这 时 候两位招待 员 的怨 声真 载道 了: “这 样 的饭桶 ! ”“真 饭 桶 ! ”“早做什么事 的? ”“六 点钟就来 了, 还是 自己买票, 冤不冤! ”我猜想这时候两 位招待 员 的耳 朵该有些 儿热 了。其实我倒能 原谅他们, 无 论招待 的成绩如何, 他 们 ·32 · 旅 行 杂 记 的眼睛和腿 总算忙 得可 以了, 这也总算 是殷勤 了; 他们 也可 以对得起改进社了, 改进社也可 以对得起他们 的社 员 了。———上车后, 车就开 了; 有 人 问, “两个饭 桶来 了 没有? ”“没有吧! ”车是开了。 二 “躬逢其盛 ” 七月二 日的晚 上, 花 了约莫 一 点钟 的 时 间, 才在 大 会注册组 买 了一张旁 听的标识。这个标识很不漂亮, 但 颇有实用 。七月三 日早晨 的年会开幕大典, 我得躬逢其 盛, 全靠着它 呢。 七月三 日的早晨, 大 雨倾盆而 下 。这次大典在 中正 街 公共讲演厅举行 。该厅离我 所住 的地 方有六七 里路 远, 但我终于 冒了狂 风暴 雨, 乘 了黄包车赴 会 。在这 一 点上, 我 的热心决不下于社 员诸君 的。 到了会场 门首, 早 已停着许 多汽车, 马车; 我知道这 确乎是大典 了。走进会场, 坐定细看, 一切都很从容, 似 乎离开会 的时 间还远得很 呢! ———虽然 规定 的时 间 已 经到 了。楼上正 中是女宾 席, 似乎很是 寥寥; 两旁都 是 军警席——— 正和楼 下 的两旁一样 。一个 黑色的警察, 间 着一个灰色 的兵士, 静默 的立着 。他们大概不是来 听讲 ·33 · 朱 自 清 散 文 选 集 的, 因为 既没有赛磁 的社 员徽 章, 又没有 和我一样 的旁 听标识, 而 且 也 没 有 真 正 的“席 ”———坐 位 。( 我 所 谓 “军警席 ”, 是就 实 际而 言, 当时场 中并无 此项 名义, 合 行声 明。) 听说督军 省长都要“驾 临 ”该场 ; 他们 原是 保 卫“两长 ”来 的, 他们原 是监视我们来 的, 好一个 武装 的 会场 ! 那时“两长 ”未到, 盛会还未开场 ; 我们 忽然 要做学 生 了! 一位教员风 的女士走上台来, 像一道光 闪在 听众 的眼前; 她请大家练 习尽力 中华歌, 大家 茫然 的立 起跟 着她 唱。但“出其 不意, 攻其 不备 ”, 有些 人不 敢 高 唱, 有些人竟 唱不出。所 以唱完 的时候, 她温和地笑着 向大 家说 : “这 回太低 了, 等等再 唱一 回。”她轻轻 的鞠 了躬, 走 了。等 了一等, 她果 然又来 了。说完“一———二——— 三——— 四”之 后, “尽 力 中华 ”的歌 声 果 然 很 响地 起 来 了。她将左手插在腰间, 右手上下 的挥着, 表示节拍; 挥 手 的时候, 腰部 以上 也 随着微 微 的向左 右倾侧, 显 出极 为柔软的 曲线; 她 的头略略偏右仰着, 嘴唇轻轻地动着, 嘴唇 以上, 尽是 微笑 。唱 完 时, 她 仍 笑着 说, “好些 了, 等等再唱 。”再 唱 的时 候, 她 拍 着两 手, 发 出清 脆 的 响, 其 余 和 前 回 一 样 。 唱 完, 她 立 刻 又 “一———二——— 三——— 四”的要大家 唱 。大家 似乎很惊 愣, 似乎她 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