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朋友家玩游戏到很晚，是回家还是住一晚？和男朋友亲热，是下楼买避孕套还是不买？一个月后身体不适，是买验孕棒检查、向妈妈坦白还是算了？
问题来自一款游戏《自我性赖》，由上海一所中学的几名高中生开发。点开游戏，能看到两段关于“过早发生性行为”和“性病”的互动影片。在剧情的关键节点，会弹出多个“选项”，不同的选择，会导向不同的结果。故事线最后的镜头，是几个中学生拿着文稿，盯着屏幕前的你，科普性知识。
游戏的主创人员是正在读高二的雪伦和安志，去年10月底，他们报名参加了“中国大智汇创新研究挑战赛”（China Thinks Big）（以下简称CTB，这是由哈佛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联合举办的面向国内最顶尖高中生的社会创新课题学术研究竞赛。），游戏是参赛作品。现在，游戏火了。在“尴尬演技”、“沙雕剧情”、“硬核科普”等评论声中，《自我性赖》在游戏平台steam好评率达到八成，下载量超过86000次。
对16岁的雪伦来说，游戏的创意灵感来自平时关注的未成年人受到侵害的新闻。她觉得，之所以发生那样的事，与青少年缺乏性教育有关。她还留意到早孕对女孩的伤害，在一次性教育讲座上，雪伦听到一个同龄的早孕女孩因为堕胎，险些摘除子宫的案例，她觉得那种疼痛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安志是在雪伦的邀请下加入的，此前，他也看过很多相关新闻，但从没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和雪伦定下“青少年性教育”的主题后，安志想把它和自己擅长的编程结合起来。
那段时间有个很火的游戏，安志想借鉴游戏中互动式影片的表达形式，以此作为性教育的载体。“性教育教材可能有些直白，很多人接受不了。”雪伦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棒，”如果我们采用游戏的形式，青少年可以边玩边学。”
制作过程中，雪伦和同学花了近3周的时间搜集资料，咨询妇产科医生、学校的心理学和生物课老师，以确保医学知识的专业性。而后，他们自己设计剧本，创作台词，拍摄影片，经历了不少超出阅历范围的“尴尬”时刻。在这个过程中，安志常常工作到凌晨，解决一些互联网帮不了的问题，“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还需要面对无人问津的勇气。”
2019年2月7日，《自我性赖》在游戏平台Steam上架，标签为“冒险”“内容”“教育”。游戏平台截图。
这个游戏我父母一开始不知道，发布几天后有媒体采访时我才跟妈妈说起这件事，她当时很惊讶。妈妈看了游戏主播录的试玩视频后问我，“你怎么演这样一个角色？”，我说我们正在做性教育方面的课题。她了解情况后也很支持，认为事情很有意义。
游戏每章都有剧本，剧本大纲是我写的，具体的台词由团队成员一起写。每个人的写作风格都不同，我写的比较日常，两个男生写的时候就会加很多网络热梗，比较骚气一点。比如“你很逊诶”，有借鉴台湾性教育视频《杰哥不要啊》。
从大纲、剧本、分镜表到实际拍摄的过程中，台词都有很多调整。主要是因为有些台词会感觉比较羞耻。比如，在第一集中有一句台词是“那个东西戴上你和我都没有感觉的，而且我也不会进去啦，就在外面蹭一蹭”，这是我们一起讨论出来的，灵感来自于之前看过的一些影视作品。但由于男主角觉得害羞讲不出口，我和他对戏也总是因此尴尬笑场，在几次拍摄失败后，我们把这句台词删掉了。
第一集拍摄花了一天时间，第二集花了一天半。上午主要是化妆、布景、打光、对台词，下午开始拍摄。因为我们在剧集里埋了很多梗常常会笑场，而且尴尬的镜头不少，会NG很多次，差不多拍到晚上才能结束。
我是第一集的女主角，和我对戏的是安志的小学同学。我们俩之前不熟，一开始会不好意思。剧本里有一段是他穿着浴袍从后面抱我，我们对台词的时候觉得太尴尬就删掉了。还有一些类似的亲密镜头都没有拍，但似乎不影响影片效果，男生穿着浴袍出来已经很明显了。
我最害羞的一句台词是我问男主角“你要不要，戴一下避孕套啊”。这句话很难说出口，我拍了四五次才过，当时心里很紧张，想赶紧把它拍完。
在项目开始之前，对这个题材有过担心。一开始，我们想做的主题是性侵，但学校心理学老师认为不太合适。她认为性侵问题的关键在于让侵害者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而作为性教育游戏主题不太合适。当时我们会感觉有点挫败，之后对主题做了一些调整，还是坚持做了下去。
游戏刚发布的时候，主要是身边的同学、朋友在玩，有些人会来跟我说“哇，你们好厉害，我下载了”，但没有人跟我交流游戏的内容，性教育的内容可能还是得靠自己一个人消化一下。
2月12日《自我性赖》被知名游戏博主“游民星空”转载后，我很激动，还用自己的个人微博账号留言。当天，还有六七家游戏媒体推荐《自我性赖》，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媒体联系我们。我的微博粉丝从100多涨到700多，私信前几天会达到七八十条。有些人会发来一长段话鼓励和夸赞的话，我都会尽量回复表达感谢。
也会有一些负面的评论。有些人留言说我们“根本不懂还来做性教育”，还有些人对性的观点很奇葩，认为“我们的性教育完全是颠倒是非，性行为对女性没有任何危害，越早发生越好”。刚开始，我非常生气，但后来看多了就觉得没必要理会。
我最早的性教育应该是小学四五年级的生物课，因为要会考，所以听得都挺认真的。老师在台上讲的时候，下面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女生们不会嬉闹，只是偶尔相视笑笑。我初中上的双语学校，医务室的老师也会来做性教育讲座，男、女分开讲一些性别知识。虽然听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害羞，但在成长阶段应有的性教育都接受到了。
在这方面，我和父母的交流不多，但在时机适当的时候聊起也挺自然的。初一我刚来月经的时候，妈妈有跟我说“现在还小，要保护好自己”。和父母一起看电影时碰到大尺度镜头，是我觉得最尴尬的时刻。自己看没什么，但如果父母坐在旁边，我就会假装看不懂或者赶紧转移话题。
我记得之前和他们一起在家里看《原来你还在这里》，本来讨论剧情聊的很开心，但男主角挤到女主角床上时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那个片段持续了五六分钟，对白还特别多，我看了两分钟就赶紧站起来假装去拿东西。爸妈应该也感觉到了我的尴尬，但也没说什么。
我们做过一个问卷调查，发现很少有未成年人会和父母谈论这个话题，通过在网络上或与同学朋友交流的方式来获取信息比较多。对我来说，网上关于性知识的资源可能过于丰富了。很多动漫、电视剧里都会有性的镜头，网页上的弹窗、广告可能会让我被迫接受大量信息。
我九岁时跟着亲戚看了《杀死比尔》，当时完全不懂这部电影在讲什么，里面一些关于性和暴力的镜头给我留下了一些“童年阴影”。
上初中后，学校每个月都会安排性教育讲座，我记得老师讲到的内容时，身边的男生们会开始起哄，嬉闹声很大。
我平时跟父母也有聊到性的话题，但聊的不多且比较隐晦。比如，小时候我会问我妈妈我是怎么来的，她会回答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父母很支持我做性教育游戏。确定要参与这个项目那天，妈妈问：“你确定要做吗？你自己都不太懂”。在我表明了决心后，她很支持，还会跟我分享一些关于早孕或性病等性方面的知识。
确定了早孕和性病两个主题后，我们就开始撰写大致框架。采访完两位妇产科医生后，我们在附近的咖啡馆用两个小时完成了第一集的剧本大纲。第二集的灵感主要来自台湾性教育视频《杰哥不要》，确定了男男性行为的设定和性病的主题后，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去丰富剧情。
我在两年前就看过这部台湾性教育视频，后来它也成为了一种青年亚文化。当时看的时候只是觉得非常搞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它还是有教育意义的。游戏在网络上火了之后，杰哥的扮演者还在微博上私信我说“拍得不错”。
拍摄中有很多尴尬的镜头，也挺好玩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亲吻镜头。在原本的计划中是以黑屏的形式处理，后来我把它改成一个亲吻镜头的大特写。我抱着摄像机躺在床上，男主角趴在我身上凑到镜头面对亲吻。由于男主经常笑场，这个镜头拍了三四次，但最后效果不错。
我们的视频中省略了性行为等尺度比较大的镜头，一是没有必要，二是这些内容比较敏感。比如在第一集关于早孕的影片中，拍完询问“要不要带套”、亲吻镜头之后黑屏就好，影视作品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呈现性行为的。性教育不等于性行为，我们的视频内容并没有对性行为的描述，只是搭建一个场景传递性教育知识。
拍摄过程中，最尴尬的时刻是一个人去便利店买避孕套作为拍摄道具。这是我第一次买避孕套，有点紧张，还特意多买了瓶矿泉水。结账时，收银员还跟我开玩笑，说“这么早就买避孕套啊”。我也没好意思回他，付完款就冲出了便利店，整个过程不到 40 秒。
在写论文、拍摄短片的同时，我也在准备游戏开发工具。1月29日，我完成了视频剪辑和后期字幕，两天之后游戏就制作完成。
一开始我就预想到游戏发行时可能遇到问题，所以从去年12月31日就开始在各个平台联系上架。我向国内外四五个平台提出上架申请，国内很多平台没看到游戏内容就以题材太敏感拒绝了。
我脑洞比较大，在项目开始之前，预想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抓起来关进拘留所，但这个不太可能啦。如果游戏最终无法发行，我会自己搭建一个网站；如果游戏发行后无人问津，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
没有想到游戏发行后会这么火，我们几个都只是很普通的高中生，在B站上当up主也只有几百个粉丝。2月12日，手机里突然涌进来大量信息，《自我性赖》QQ群从3个人增加到十几个人，到现在已经有379人。2月25日，之前编写过《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联系到我们，之后可能会有关于高中生性教育方面的合作。
在我的预想中，这款游戏做出来后有可能没有人玩，我虽然会气馁，但绝不会后悔。“因为选择是自己做的，无论如何只要自己相信是对的就好”。这句话是艾默生作品《自立》（Self-Reliance）中的思想，我们的游戏名《自我性赖》也来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