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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的散文

  而又熟悉的清香,幼年时和父亲同游玄武湖的记忆,在霎时都重现在眼前,阳光在霎时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好像进入了一个不大一样的世界,在那里,时光滞留不前,我心中充满了一种恍惚的乡愁。

  点评:每一位作家都有其最钟爱的事物,席慕蓉特别钟情于荷花。她画荷花,也写荷花。不过,她一般不单独的赞美荷花,她总是把荷跟人相连,或者藉由某件事情带出荷花。在文学的批评上有所谓的‘文如其人’的说法,特别强调作家的生活环境与作品的文风表现之间的关系。探讨此现象与席慕蓉的关系,可以从席慕容的生活环境及成长过程之中寻得解答。

  2、摘抄:我每天早上都去端详它,看着它的颜色从敷着一层青绿的暗紫,慢慢转成水红转成柔粉再转成灰白,看它的花瓣从紧密的蓓蕾到微绽到盛放再凋落,仿佛是看着一个生命从青涩的少年逐日逐日走到最后。

  3、摘抄:玄武湖的黄昏,坐在父亲腿间,父亲双手划桨,小船从柳荫下出发,在长满了荷花荷叶的湖上静静地流动。暮色使得一切都变得模糊和安静。小手拿着一个饱满的莲蓬,在小小的胸怀中,人世间的幸福也正如莲蓬一样饱满、莲子一样清香。

  记忆里最早的荷,应该就是五岁时,父亲带我在玄武湖上泛舟时给时过我的那一个莲蓬了。父亲的怀抱是那样安全温暖,能够独占父亲的怀抱对于小小五岁的我一种忐忑的惊喜与骄傲,伴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湖上一片昏黄.

  点评:席慕蓉曾在《成长的痕迹·自序》中提及:‘我是一个喜欢“回顾”的人’。这也印证了她的作品中不时出现充满回顾的意味,除前所举〈莲池〉的例子外。对于小时候父亲带她去玄武湖看荷花一事,也常常出在文中。用不同的笔法,切入时间的前后,虽然是同一件事,因不同角度的写作方法,让人不容易觉得腻。 微微带着灰紫的暮色。

  4、摘抄:而海棠花就是属于年轻时母亲的花。……而从没有过那样残酷的战争,从来没有过那样连年的颠沛流离,从来没有一个民族曾忍受过那样多的苦难,于是那一代的少女没有一个能实现她们的梦。……要买下来的,不仅是那盆花,还有那盆花里的良辰美景,那盆花里古老而芬芳的故国,而我终于明白了我母亲的心。 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它的香气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我爱的也许并不是花,而是所有逝去的时光。在每一朵花的后面,都有我珍惜的记忆。

  点评:席慕蓉对于‘花’的钟爱,显然成为她作品中一个鲜明的特点。对她而言,花是她记忆中最重要的行囊,在每株花的背后有着不舍的情感。而花也代表某件让席慕蓉动心的事情,或者一个深深记忆的人物。这样的作品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自然是受人欢迎的。

  席慕蓉(1943年10月15日—),蒙古族,全名穆伦·席连勃,当代画家、诗人、散文家。原籍内蒙古察哈尔部。

  1963年,席慕蓉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1966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完成进修,获得比利时皇家金牌奖、布鲁塞尔市政府金牌奖等多项奖项。著有诗集、散文集、画册及选本等五十余种,《七里香》、《无怨的青春》、《一棵开花的树》等诗篇脍炙人口,成为经典。

  席慕容的作品多写爱情、人生、乡愁,写得极美,淡雅剔透,抒情灵动,饱含着对生命的挚爱真情,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成长历程 。2017年12月,席慕蓉作词、吕学东作曲、姜丽娜演唱《故乡的歌》获第十届中国金唱片奖民族类最佳原创单曲奖。

  那时候,每天,我都在认真地过着我的日子,迎接着每秒每分变换着的时光。可是,我对任何事件都没有足够的智慧来分辨,我永远不能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对我重要的,哪一样才是我想要永久保存的。因此,生活里永远充满了混乱、懊恼、悔恨和无所适从的感觉。

  大门是虚掩着的,站在门外的我可以看见我那杂草丛生的昨日。杜鹃、山茶、紫薇和桂花都被蔓草遮盖住了,只有门边那一棵七里香依然无恙,长得又高又大,并且依然对我开着细小洁白的花朵。暮色逐渐加深,郁香依旧袭来,我亲爱的朋友啊!你们之中,有谁能够真正解我悲怀?

  在这个院子里,有我亲手种下的树,有我沿着小路边仔细栽下的花,石砌的矮墙内曾经有过如茵的绿草。多少个夏日的清晨,我喜欢赤足站在上面,嫩而多汁的小草特别沁凉、特别细密,衬出我洁净的足踝和我那洁净的青春。大屯山总是在云里和雾里,绕着墙外流过的,就是那一条小河,让我在每天早上刚醒的时候都会以为是雨声的小河。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河的水流仍然是一样的声音,而那个曾经那样喧哗快乐的家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那个短发圆脸爱笑爱闹的女孩怎么会改变得完全认不出来了呢?那些个曾经那样温暖和芬芳的夜晚,有多少次,刚升起的月亮就在整排静默的尤加利树后面,月明如水,而为什么?在那些时刻里,我却总是一句真心的话都不肯透露,一点消息都不肯传递呢?

  在生活里,一切都好象是正常和必须的,所以我们一切的反应也都是从容和有规有矩的。但是,在面对着只属于生命的那些独特时刻里,却总会有一种压力迎面而来,让我们觉得犹疑、战栗和身不由己。

  十九岁那年,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仿佛所有的峰峦、所有的江流都充满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希望。而二十年后再来登临,再来远远地望过去,山峦和江流外面的世界就是我们曾经摸索追寻、跌倒再爬起来、哭过也笑过的那一个世界。在灰紫色的暮霭里,所有的过去井然有序地在我眼前排列开来,我发现,我竟然能够很轻易地就分辨了出来,哪些时刻是属于生活,而哪些时刻是只属于我的生命的了。

  因此,对那个逝去的岁月里认真生活过的我,总禁不住会产生一种怜爱的感觉。真奇怪的安排啊!为什么在回头看的时候能够看得那样清楚,而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却总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呢?也许,有的人会说,这是随着年龄的成长而逐渐改变的一种力量。那么,这种逐渐让我们改变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搜寻才能发现呢?

  我年轻的学生写信给我,她问我:“老师,在您的一生里,好象一直是安稳地走过,您可曾经历过挫折吗?”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如果她的挫折指的是战乱、流离、穷困、被歧视、被冤屈、失败和失望这些历程的话,那么我是都经历过的。在我的生活里确实遭遇过不少的风浪和挫折,也曾焦头烂额地应付过,可是在应付过去了以后我就把它们都忘记了。今天要我再来追溯就是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段,而在这些片段里我能记得的也只是一些令我觉得安慰的朋友的言词,他们的安慰就好象那些闪烁在黯淡天空上的星辰,使我的生命因此而变得比较坚强和充实,所有的挫折都只是生活上一些必须经历然后再忘记的时刻了。

  在我成长的过程里,上苍不断地眷顾着我,神不断地给我增添了无数美丽的记忆。就好象结婚的时候,两个穷学生怎样筹措、怎样张罗的细节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却一直记得他给我的那把小苍兰的柔白与芬芳。还有他告诉我的花店女店员怎样追出来微笑地为他在礼服上插上胸花,而我不断地想象,当他捧着那把小苍兰喜孜孜地走过布鲁塞尔春天的市街前的时侯,他周围的行人曾经用怎样怜爱与欣羡的眼光目送过他。

  又好象那一次几乎要置我于死地的难产,在待产室里怎样孤独又焦虑地接受那好象永无止尽的折磨。那些挣扎,那些哀号,在今天回想起来时都非常模糊了。却永远记得在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我盈眶的热泪,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护士在我身旁一迭声的安慰:“好勇敢的妈妈!好勇敢的妈妈!”

  又好象在那一年,当他的母亲突然逝去的时候,我是怎样努力将他从深沉的悲伤里引导出来的种种也已经忘记了。却永远记得在过了好多天木然的日子以后,有一天早是,他终于将我环抱起来,用极轻极柔的拥抱,让我明白,此后我将是他唯一深爱并且可以依靠的人了。这样一种无言的许诺,在世间将没有任何珍宝可以替代,而我每回想起,每回心中就充满了庄严与温柔的感激,我愿永生永世能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妻。

  所以,我亲爱的朋友啊!我相信我们彼此都已经开始明白了。我不必在这里把那些我已经不再在意和已经快要忘记的挫折和忧伤再一一列举出来,我所想的和我所写的都是我愿意留下来的记忆,生活与生命真正的分野也许就在这里了吧:前者只是一种我们经历过的无法逃避的、在有一天终于都会过去的分分秒秒,而后者却是我们执着的,不断想要珍惜地记起来的那些人和事的总和。

  因此,今天的我,站在荒芜了的旧日庭院前的的,一面感受到傍晚山风袭来的肃杀,一面却又深深地呼吸着七里香浓郁的芳香,生活与生命是怎样一种奇妙而又矛盾的组合啊!

  我知道,日子会逐渐地过去,岁月想必也会逐渐地在我心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我想必也会在将要来临的日子里,把这些生活上下不可避免的悲愁逐渐忘记,把这一层灰紫色的暮霭和丛生的杂草都从记忆里剔除,然后,在回头看的时候,我将只会记起这一棵七里香来。对于今天这一个时刻所有的记忆,将只有这一棵七里香了。那样高大、那样诚恳、却又那样细致地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为我开出了一树细小、洁白和芬芳的花朵来。

  亲爱的朋友,有些花树生长在山林间,有些花树将会永远长在我的心中,长在生活与生命交错而过的时刻里,我将永远不会,永远不会忘记。

  也许有人会笑着说这一切不过是愚忠、愚孝、或者是些狭隘的痴情。也有人劝我们应该置身事外,学习用一种客观的态度来观察、来选择。他们哪里知道,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一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在这个岛上慢慢长大,在这个岛上读书做事,在这个岛上生下了我的孩子。我所有的记忆都与这个岛有着关联,在所有曲折的巷弄和苍郁的山路上都有着我的足迹。

  我只想在这一块与我有着极深关联的土地上继续走下去,身旁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盼望我都能了解都能明白也都能参与。

  竭力设法给了我一段温暖的童年,使我能快乐地读书、画画、做一切爱做的事。甚至,在我的婚礼上,父亲也特地赶了来,亲自带我走过布鲁塞尔老教堂里那长长的红毯,把我交给我的夫君。而他也明白了我父亲的心,就把这个继续宠爱与保护我的责任给接下来了。那是个五月天,教堂外花开得满树,他给了我一把又香又柔又古雅的小苍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因此,我的诗就为认识我们朋友间一个不可解的谜了。有人说:你怎么会写这样的诗?或者: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甚至,有很好的朋友说“你怎么可以写这样的诗?”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一直相信,世间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爱情:绝对的宽容、绝对的真挚、绝对的无怨、和绝对的美丽。假如我能享有这样的爱,那么,就让我的诗来作它的证明。假如在世间实在无法找到这样的爱,那么,就让它永远地存在我的诗里,我的 心中.所以,对于写诗这件事,我一直都不喜欢做些什么解释。只是觉得,如果一天过得很乱、很累之后到了晚上,我就很想静静地坐下来,写一些新的或者翻一翻以前写过的,几张唱片,几张稿纸,就能度过一个很安适的夜晚。乡间的夜潮湿而又温暖,桂花和茉莉在廊下不分四季地开着,那样的时刻,我也不会忘记.如果说,从十四岁开始正式进入艺术科系学习的绘画是我终生投入的一种工作,那么,从十三岁起便在日记本上开始的写诗就是我抽身的一种方法了。两者我都极爱。不过,对于前者,我一直是主动地去追求,热烈而又严肃地去探寻更高更深的境界。对于后者,我却从来没有刻意地去做过什么努力,我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在灯下,在芳香的夜晚,等待它来到我的心中。 因此,这些诗一直是写给我自己看的,也由于它们,才使我看到自己。知道自己正处在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所有繁复的花瓣正一层一层地舒开,所有甘如醇蜜、涩如黄连的感觉正交织在我心中存在。岁月如一条曲折的闪着光的河流静静地流过,今夜为二十年前的我心折不已,而二十年后再回顾,想必也会为此刻的我而心折。 我的蒙古名字叫做穆伦,就是大的江河的意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如果所有的时光真的如江流,那么,就让这些年来的诗成为一条河流的梦吧。感谢所有使我的诗能辑印成册的朋友。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而晓风在那样忙碌的情况之下还肯为我写序,在那样深夜的深谈之后,我对她已不止是敬意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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