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才情与上海的城市精神相契合,她的足迹遍布上海曾经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区域,她的文学和生活空间与近代建筑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我们又一次在城市中寻找张爱玲,当我们把建筑、环境、历史、故事、影视、戏剧等场景串联起来,时空就此重叠成一张完整的上海张爱玲文学地图。
1952年,她离开了上海。67年后出版的《上海张爱玲文学地图》,从她的创作到人生,开启城市与人的探索之旅。当文学世界遇见城市空间,或将成为阅读上海的一个新视角,理解上海的一条新线索,重构上海的一种新方法 。
圣玛利亚女校、开纳公寓、爱丁顿公寓、重华公寓和卡尔登公寓,张爱玲在上海的5处重要居所,从如今的地铁中山公园站到人民广场站,相连构成城市空间漫步1条主线处地点。
张爱玲描写过的众多场所都经历了不同的命运,有的只留存在记录中,有的已经面目全非,有的改变了名称,有的依然辉煌。《上海张爱玲文学地图》让这些记忆得以延续,让张爱玲的文字得以复苏,在当前众多关于上海历史文化的图书中另辟蹊径,使文学与建筑“联姻”,拼贴起近百年的城市图景。
张爱玲的文学记述帮助我们去阅读她、阅读上海,为上海抹上一笔重彩;这些文字其实也是一部上海近代建筑的导读,她的描述为这些建筑平添了一份诗意。
1931年,张爱玲进入圣玛利亚女校就读,1937年高中毕业,在这里度过6年时光。张爱玲最初的写作,如短篇小说处女作《不幸的她》和散文处女作《迟暮》等,最早都是发表在圣玛利亚女校校刊上并慢慢为人所知。
圣玛利亚女校是一所美国教会学校,创立于1881年,并于1923年迁于白利南路(今长宁路)。现为长宁来福士广场的一部分。其中始建于1920年的钟楼和礼拜堂原位保留,思孙堂、科学楼、思卜堂、膳堂复刻重建。
教学楼思孙堂原来正对着门房,曾是整个学校中最大的建筑;与日常教学和毕业典礼相关的记忆都留在了这座楼中。如今,格致堂南面复原的二号教学楼(1956年加建)以“思孙堂”冠名。
思孙堂一楼南侧的阳光室是张爱玲最喜欢的地方。她这样写道:“(阳光室)留给我的印象就如同它的名字:和煦、亮堂,阳光充斥其间......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张长形的黑面写字桌,许多的椅子围绕而置,学生们便能坐下来读书看报。在阳光室的一个进口边,摆放着一书架,一只木质箱子置于其上。这是《凤藻》部的投稿箱,每个女孩都有权利投稿......在冬日的午后,微黄的光线,懒散恣意地斜照在石面的地板上,我们紧靠着热水汀而坐,捧起手中的报章刊物,暖意融,恣欢享,安无忧。”
钟楼和礼拜堂是女校唯一真正保留至今的建筑,有一位校友在校刊里写道:“钟楼看上去很简洁但是非常的美丽。橙黄色的外表,如艳阳般熠熠生辉......它所有窗扇的形状如同古时凯旋门的拱券,它两边的砖砌柱廊,让人联想起古代欧洲的建筑。从旧圣校带来的一口巨大的铁钟,透过钟塔顶部的拱形开洞,清晰可见。”(原作为英文,引自舒晟岚译文)当时的学生每周日必须参加礼拜,每天三次的祷告也必须进行。
膳堂穹门框景中的礼拜堂给一日三餐带来了些许宁静和悠远。张爱玲曾这样描述:“食堂坐三百多人,正中一张小板桌上一只木桶装着‘饭是粥’,锅巴煮的稀粥。饭后去舀半碗粥,都成了冒险的旅程......出来进去挤得水泄不通......一挤到廊下,看见穹门外殷红的天——晚饭吃得早——穹门正对着校园那头的小礼拜堂,钟塔的剪影映在天上......已经有几颗金星一闪一闪。夹道的矮树上,大朵白花开得正香,椭圆形的花瓣,也许就是白玉兰......”
1939年,张爱玲随母亲与姑姑搬离开纳公寓,迁居赫德路(今常德路)195号爱丁顿公寓51室,此后不久,便赴港留学。1942年春夏之交,张爱玲回到上海,与姑姑一起从51室搬至60室,一直住到1947年9月。
由意商投资建成的爱丁顿公寓,带着典型的装饰艺术风格,简洁的几何图案与优美的自然曲线完美衔接,在古典与现代间找到了最优雅的平衡。这座公寓,是张爱玲与世界彼此窥视的窗口。过去落在笔底的岁月,与今日眼前的情景,在踏入这里的一刻起,渐渐交叠。
60室两房一厅。张爱玲返回上海时,客厅和一间卧室分租给两个德国人以补家用。她与姑姑挤在一间卧室中。1943年5月,《沉香屑——第一炉香》刊用确认,姑姑出面邀请《紫罗兰》的主编周瘦鹃到家中,在这间小房间里设西式茶会答谢。张爱玲在回忆时十分窘迫:“地方也太逼仄,分明是个卧室,就这么一间房,又不大。一张小圆桌上挤满了茶具,三人几乎促膝围坐,不大像样。”
然而在旁人眼里,这里却是意趣盎然的一方天地。周瘦鹃忆道:“我便如约带了样本独自去那公寓,乘了电梯直上六层楼,由张女士招待到一间洁而精的小客厅,见了她的姑母,又指向两张照片中一位丰容盛髻的太太给我介绍,说这是她的母亲,......茶是牛酪红茶,点是甜咸具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和点碟也都是十分精美的。”
客厅与阳台以一扇玻璃门相隔,夏天下着细密的竹帘遮挡强烈的西晒。60室有两处阳台,公寓主立面上的阳台具有意大利托斯卡纳风格的大弧线。与客厅相连的阳台虽然平实方正,却也不失典雅。张爱玲不喜应酬,公寓的阳台是她与世界联系的最直接的方式,也是她演绎自己的舞台。建筑的风格站在时代的前列,居住者的思索则同样如此。
这段在爱丁顿公寓居住的日子是张爱玲创作的鼎盛时期。直到几十年后,在另一个半球,她仍执着地用笔反复记述着这里的隐秘回忆。如今,大楼内有以张爱玲为主题的家庭旅馆,底楼的咖啡馆里陈列的亦是她的书籍,更有络绎不绝的造访者来来去去。
1948年底,张爱玲与姑姑从重华公寓搬到派克路(今黄河路)的卡尔登公寓301室,一人一套间。这是她在上海的最后一个住处,她离开内地赴港之前最后的作品《十八春》和《小艾》,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卡尔登公寓是一栋大型的酒店式公寓,高低错落有致,四扇摇门,铰链式电梯,套入式的中央花园,与张爱玲以前住的地方一样,在公寓的顶层,有一个视野开阔的露台。张爱玲和姑姑住在走廊末端的301室。这个单元的边上有一道楼梯,直接通向树木浓密的花园。
出了公寓不远,就是旧时著名的跑马总会和南京路 ( 今南京东路 )。张爱玲住在开纳公寓时,每天要到国际饭店与华安大厦间的西侨青年会(今体育大厦)补课,“走过跑马厅,绿草坪上有几只白羊,是全上海唯一的挤奶的羊”。
跑马厅东侧的永安、先施、新新三大百货公司曾经是南京路繁华至极的标志。张爱玲从香港回到上海时,车行至此,满心的喜悦难以压抑,“黄包车颠簸着前进,车夫金黄色的肩膀在蓝色的破衣下左高右低、右高左低。他们转入了南京路。前方三家百货公司矗立,灰色的堡垒,瞭望塔彼此面对。然后是翠绿的跑马地马场与草坪上的维多利亚罗马式钟塔。景物越来越熟悉,心里微微有阵不宁,仿佛方才是在天堂,刚刚清醒”。
这里离外滩不远,遥遥的汽笛声似乎就在前面。1952年夏天,张爱玲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继续学业。她是坐船走的,一如24年前,8岁的她越过“黑水洋绿水洋”来上海。初到上海,她就是在卡尔登公寓附近的宝德照相馆与舅舅家的孩子们拍摄了开启新生活的第一张照片。
卡尔登公寓——张爱玲在上海最后的证据。方寸之地,拥挤了无数回忆。华安大厦与父亲,国际饭店与母亲,大光明戏院与姑姑,张家浜与舅舅,四马路与胡兰成,卡尔登戏院与桑弧,西侨青年会与命运......她在上海的牵绊全在这里了。她说上海是给了她一切许诺的地方,她选择在这里做一个收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