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获鲁迅文学奖的叙事写人散文集《山河袈裟》,是难得的忠诚于底层书写追逐精神唯美的散文佳作。它不同于余秋雨《文化苦旅》那类文化散文的宏大叙事、博古通今、纵横天下而器宇轩昂、直指苍穹,它是内向的,对个人心灵的拷问贯穿始终,显示出其内心的强大与软弱,它是内敛的,即使幽思绵绵,也点到为止,留有审美空间,艺术构建极为精简;它又不同于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那类乡土美文的细腻绵密,特别认同乡土亲密关系及其对内心成长的决定意义,它以独特的写作呈现表明,作家更应执著于个人经历、阅读及经验对于个性的雕琢,更注重个人性而非普遍性。
《山河袈裟》以作者十年行走思虑而留下的33篇颇具思想张力的散文,首先向读者透露了一个其个人的疗伤良方:行吟人间尤其是走进底层,是文化人(写作者)自我精神焦灼与苦痛予以拯救的药引。三十而立后的作者,有此感悟:行吟人间而可参悟世情世人。他不仅拯救了困窘中的自我,而且以自己的体悟使追逐的艺术具有了疗伤自愈的作用。少年的他,更多在生活的困苦中领悟顽强和勇敢,因而在《苦水菩萨》中他看到了忍耐与反抗的力量,在《看苹果的下午》里他品味出了挣脱屈辱和怀抱希望的美好;青年的他,则因阅读书籍、品味戏曲、广泛涉猎而丰盈,因而在《认命的夜晚》里他暗悟了哭泣的张力和逃亡的合理,在《枪挑紫金冠》里他感喟想象的匮乏和敬畏的可贵;步入中年的他,则在行旅当中发现人生意义与存在价值,因而对真善美有了自己独特的受弃观与爱恨义,《青见甘见》中咀嚼的畏惧与慈悲、真情长义、人神互救、劫难重生,让魂灵不再轻盈,《惊恐与哀恸之歌》中亲历大地震接触的未亡者反常的宁静和沉默的苦痛,让生命负重而喑哑,《夜路十五里》中反思因束缚而失去一段患难真爱的懊恼,让旅途充满无限可能性……
读李修文的散文,无疑是在其真诚的心灵坦露中,亲历其精神蜕变历程,也从而更好地了解社会、思索人生。而他潜力于对社会底层人物如身患绝症女教师、家贫儿残夫丧清洁工、陪唱女、死刑犯等的同情贴心书写,不仅展示了生活的辛酸复杂,而且着笔于其顽强坚韧甚至固执偏狂,更把人性光辉映照的丑陋、冷漠、敌意暴露无遗,从而有寒骨侵髓、痛彻心扉的力量。我敢断言,缺乏底层逻辑思维、没有社会同理心、崇尚高谈阔论的浅阅读者,是难以将《山河袈裟》完整读完并产生认同的——因为李修文的行吟人间,不是为读者寻找快乐与享受,而是从窘境和困厄中发现光亮,在剖解人性和兽欲的挣扎中擦明双眸——而这,又是李修文作为文人的自我精神拯救。
《山河袈裟》以独特的艺术之美而昭示世人:心灵成长与个人的天地情怀息息相关,而沉淀自我中伴随有对神灵的体悟。在《山河袈裟》中,还可以看到李修文对中国传统艺术手法的继承,也看到他对现代新潮西方艺术的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