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离得很远，倘若回家吃午饭，下午必误一节课，尝试过两次，挨了两次批评。此后中午索性饿一餐，埋头做作业。下午第三节课，老师见我作业完成，又中餐未食，让提前半节课放学。
走到系船林山脚下，碰上口外一群挑柴的女人。而此处山陡路窄，为防擦着山壁，荆棘勾住柴捆，她们调整担柴姿势，一捆朝前，一捆朝后，人在中间夹着。我赶忙侧身胸贴墈壁，茅柴剐在衣背刺啦啦地响。避过这阵柴担，直身啪去衣上尘土。勿闻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声。只见本庄七八个放学回家的大娃子，飞跑过来，如风般从我身边刮了过去。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光景，一位中年妇女背着冲担，凶神恶煞般朝我走来。“小杂种，挨枪子儿的，天打雷劈的……”我不知她为啥发火，也不知对谁发。我木木地张望着，想看个究竟。那女人一步步逼近我，好像是冲我来的。我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腿脚直打颤。她一把抓住我的袖管，说：“谁叫你做那缺德事？把烟头塞进柴捆里，烧了我的柴…⋯”我说：“大婶子，我没干那种事，你摸摸我的荷包，有火有烟不，你肯定是气糊涂搞错了。”说完，我把衣裤荷包都翻开让她看，但不管用。她生拉硬拽地把我扯到母亲面前，气急败坏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我气不打一处来，竭力争辩道：“你这个婶子也太横了，与你在路上相遇的独我一人吗，为啥单挑我？你也看了我的荷包，无烟无火，整地跟你说不清呢？这大白天的，是你碰上鬼还是我碰上鬼了？”这时，我看到艾草悄悄跟我母亲嘀咕了几句。母亲便对那女人说：“婶子，孩子不懂事，莫生气，你砍担柴也不容易，我们山湾别的没有，可柴多着。到柴堆里挑担去好了。”
听了母亲的话，那女人似乎受到感动，不好意思的说：“大嫂，如果不是你家孩子干的，我不能要你的柴。”母亲说：“我家孩儿人小，老实，相信他不会干那种事。但你的柴毕竟被烧了，家里还在等柴煮饭，快挑担回去吧。”那女人走后，艾草大骂一个外号叫“鞋拔子”的同伴道：“你个烟袋头，有胆量使坏，却无胆量承认，哪像个男人。”鞋拔子分辩道：“我走在‘四斗’田塍上，嘴上叼着半截烟，谁知和那阵挑柴女人狭路相逢。我怕被撞到水田里，侧身让路，也不知道烟是怎么丢的。过后寻找不见，以为掉到田里了。这么说，烟蒂是被柴挂去了。嗨，都怪我。那女人一入庄，我就意识到自己惹祸了，本想出来讲清楚的，但又怕挨父母骂。”这时，鞋拔子上前向我道歉说：“好兄弟，冤枉你了。”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啊，莫名其妙。真正应验了那句“黄狗吃肉，黑狗挡灾”的俗语了。
初冬播下麦子，农事稍闲。说书艺人趁机入庄，说起了评书。如《封神榜》、《薛云贵征东》、《七侠五义》等。说书人是隔壁柏家老屋一位盲人，他口齿伶俐，说话如行云流水，夜夜说到凌晨一二点。那时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听懂故事梗概，能被书中人物勇气和智谋所感动。于是吃完晚饭，早早背条板凳来到说书场占块好地。
说书人很辛苦，常常说倒嗓子。到了宵夜时分，一碗鸡汤面登上来。说书人刚喝口汤，道：“哟，咸了，嗓子见不得盐哩。”队长马上吩咐谷尔：“你个苕婆娘，好像盐不要钱似的，酌果多。快去煮碗汤圆来。”我趁间隙，摸黑到辟处阿泡尿，再回坐到凳上。夜深了，隔壁稚儿望弟睡得如一堆烂泥，他爹大声呵斥道：“叫你莫来，却像个壁点虫样黏着，你能听懂个么事？快跟我回去睡觉。”说书人耳聪，知道有人打瞌睡，来了一段打诨插科，给听众提神。只见他左手把快板敲得脆响，右手击鼓如急雨：“麻风细雨一天星，烂泥湖中起灰尘。太阳公公西边出，雄狗生出小麒麟。孔雀生蛋孵猢狲，鲶鱼游过黄荆山。煮熟的鸭子水上游，扫帚柄里长竹笋。六月河水结了冰，抓把谷糠能搓绳。”
凌晨散场，我悄悄推开大门，轻轻插上门栓，蹑手蹑脚地溜上床，盖上被子蒙头大睡。睡熟了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有时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长戟，冲入敌阵厮杀。有时向天上飞去，看到玉帝老儿手拄拐杖，从烟雾缭绕的天庭向我走来。有时背把利斧，在月亮上砍树，身体被倒下的树压着，动弹不得，惊得大叫而醒。
第一次在月台上看木偶表演，特感神奇。两个艺人用蓝布围成一间小幄，门口搭一舞台，一道红布幔子遮着。演出开始，幔子徐徐拉开。只见从左侧蹦出来一只毛猴，着黄衣红裤，腰束青布带，手执木棒，眼睛如火炬般四处搜寻。这时，从右侧出来一女子，打扮妖娆，手挽提篮，里面装着饭菜。那毛猴见后，举棒便打。那时，只注重看猴子敏捷动作、搞笑、好玩。至于它口里说什么，为什么打人，完全不知。若是五月雨后天晴，五彩斑斓的蝴蝶和青蜓在禾场上漫天飞舞。一群小伙伴会不约而同地来到禾场，拿起杈帚去捕捉那漂亮的小生灵。蝴蝶生命力比蜻蜓弱，杈帚按重了会死掉，只能轻按轻捉。蜻蜓有点傻气，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就是不相事。只要人不靠前，杈帚伸向它的头顶也不飞。一捕一大把，手上捏不下，便把它的两翅并拢衔在嘴唇上。玩腻了，丢下那半死的蜻蜓，去皂荚树上捉“铁水牛”。铁水牛是一种很好玩的蜫虫，全身青黑，头上长着两根长须。六只铁线脚，背部长有一对甲壳，有白色斑点。甲壳下隐藏着一对软翅膀，起飞时，先展甲壳，后展软翼，像轰炸机一样嗡嗡作响。铁水牛爱吃树上溢出的黄亮亮的黏液，脚被黏住易捕。
我的童年是在这些琐事中度过的，它给了我感动，给了我快乐。正如冰心所说的：“童年呵！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华绍银，湖北大冶人，大冶师范毕业，先后在市枣子山和沿湖路学校任教。后调入西塞区教育局勤办工作。曾任副主任，湖北省勤工俭学研究会会员。在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人物通信、论文等作品。散文“澄月岛赏月”获全国首届文学创作大赛佳作奖，多篇散文入选《黄石文学丛书·散文卷》《黄石散文选》巜粤港奥大湾区文学》，著有长篇回忆录《过去的事情》。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