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沈从文,也不为天保大老,不为翠翠,不为傩送,我要寻找我心中的边城,寻找我心中早已深植的那一份淳朴、宁静。
一,客栈就在沱江边上,匆匆吃罢晚饭,顺着一个店铺接着一个店铺,一个摊位连着一个摊位的小街下行,也就百米有余。小雨淅沥,湿漉漉的石板路映闪着霓虹灯的光辉,将人流一直送到江边,送到热闹的河街上,送到满世界的霓虹闪烁之中,送到满眼的人头攒动之中,送到满耳朵的嘈杂音响之中。
沱江似一条阴沟,默默流泻,没有水声,不见颜色;两岸如两条泄河,交错往复,人声鼎沸。熟悉的河街,要比当年端午时节赛龙船、抓鸭子的场面,不知道热闹多少倍。
风桥、雨桥、雾桥、虹桥让各色灯光映射得金碧辉煌,吊脚楼楼上、楼下被各种招牌装扮得五彩缤纷,古老的城墙,斑驳的河街,悠远的沱江,都一律淹没在灯光、音乐与嘈杂的人声汇成的海洋里。
古老的凤凰,犹如夜上海十里洋场一般极尽繁华。我不需要这样的繁华,这不是我的边城,我在人声鼎沸中睡去,等待那个静悄悄的黎明。
晨光熹微,关了店铺,撤了摊点,熄了霓虹,没了游人,河街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沱江也展露出她阔达敞亮的胸襟。江水汤汤,悠悠流淌,尚在多雨季节,潦水未尽,虽略显浑浊,但江水接纳了远山的深青,近树的碧绿,也趁着清晨袅袅的青雾,氤氲出一派浓郁的翡翠色彩。江水并不深,油油的水草随着流水在江面上招摇;河街异常静,润湿的石板路迎着晨光从峭拔的吊脚楼下向远处蜿蜒;风桥、雨桥、雾桥、虹桥在水汽中静默,江水尽头的山峦,在白练般的雾霭里若隐若现。
河畔洗衣的少妇来了。她端着木盆,提着塑料水桶,径直走下江岸的石阶,在靠近江面的石板上,撩起裙摆,赤脚踏进江水里,俯下身去,将各色衣物在江水中浸泡以后,拎到石板上,挥动木杵,怕啪啪啪,送来阵阵捣衣声。
桥上过江的阿妈来了。老阿妈身背竹篓,头戴斗笠,左手提兜,右手挎篮,由江的对岸,从容地走过窄窄的木板桥,古老的水车就在身边,宏伟的大桥就在头顶,潺潺的水声就在脚下,她居然都没有去多看一眼。是去赶场,还是给城里的姑娘送去坐月子的鸡蛋?蓝底白花的衣衫,在清幽的江水上,分外显眼。
河里捞虾的奶奶来了。老奶奶估计年逾花甲,站在没过膝盖的江水里,侍弄早就放好的虾筐。昨晚饵料投放充足,后半夜又有小雨落下,气候清凉适宜,提起的密网里,满是活蹦乱跳的小虾子。这会子捞起来,洗净了,中午远方客人的餐桌上,就会摆上一盘油炸小河虾,金黄的虾子配上青绿的小韭菜,脆香合口,新鲜无比。
河街挑担的菜农来了。一条竹板扁担挑起两个箩筐,一头是绿油油的西瓜,一头是黄橙橙的柑橘,颤颤悠悠,你还没有留意,他已经走到石桥的尽头去了。轻快的脚步和昂首挺胸的姿态,一定不会遮掩斗笠下飞扬着的笑脸。
桥头驾骡的汉子来了。一头棕色驯骡,驮着装满石块树根的两个大口袋,嗒嗒踏过河街的石板路,埋首踏上新整的小石桥。赤裸脊背的汉子,手攥缰绳,吆喝着行人,喊着号子,那坚毅的眼神里充满阳刚之气,晨光为他涂上一抹辉煌的金色。
早起的游人来了。不必再去回避攒动的人头,不必再去顺从涌动的人流,沱江处处都是美景,尽情摆出各种姿态,享受着边城清静的晨风。用心的导游带领自己的团队来到江边,面对一尊腾跃而起的雕像,娓娓讲述一位为救儿童而献出自己生命的英雄的故事。
游人逐渐多起来,赶早的船工划动翘尖的小船,从吊脚楼下,从万民塔边,从风雨桥头,缓缓而来。江面平整明亮如镜,倒映着远山的青黛,近树的翠绿,还有小船上灯笼的艳红,不远处石塔的青灰。船过江心,没有桨声,不起波澜,似北国冰上雪橇划过冰面。
古镇不大,游人稀少,大街小巷虽然也是店铺相连,但并不见那些闪烁的灯光、醒目的招牌以及刺耳的乐音,也没有大呼小叫的叫卖声,更不见滔滔不绝兜售商品的卖家。走在青石砌成的街道上,两旁几乎是一色的杉木小屋,一层的小瓦房,小巧低矮,有的伸手可及晾晒在灰瓦上竹扁箩里的红红的辣椒。木屋当街开门,随你走进哪一家,都能见土特产品随意摆放,稀稀拉拉的几种,没人与给你打招呼、给你介绍,甚至连主人都不见。穿过小屋可见小院,屋舍俨然。几乎家家小院里都植花种草,阔叶的芋头和玫红的三角梅最多。有一家种了龙虾花,没见过,长穗花朵,鳞片一样的花瓣,红黄渐变,与龙虾神似。
家家门前也种花,也是三角梅居多,灯笼花也有。这种被唤作灯笼的金铃花,木本灌木,我原先只在花市上见过,这里却随处可见。小花用一根长长细细的花柄挑起,花瓣橙黄,清晰可见殷红的脉络,像极了皱褶纸扎的小灯笼。
青石的街巷稍宽阔处,就有人家晾晒的红红的辣椒。有盛在圆的、方的竹扁箩里的,有晾在蓝的、白的土布上的,有的干脆就晾在青石板上,与两旁翠绿的树木相映衬,自成一道靓丽风景,而生活的气息也就此浓郁起来。——这哪里是景区,分明就是生活着的民居。
说景点,有的,除了一色的明清古建筑以外,还有一处大名鼎鼎的去处——芙蓉楼。如果你不记得《芙蓉楼送辛渐》,但“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一定不会不知晓。据说,这里,就是盛唐时期赫赫有名的边塞大诗人、那位“七绝圣手”王昌龄被贬谪的地方,这里就是古时的龙标。清晰地记得,大诗人李白在扬州听说好友被贬,援笔而成《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表达对王昌龄怀才不遇的惋惜与同情之意。那也是耳熟能详:“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五溪我不敢猜测,但这黔阳古城西门外,就是沅江与潕溪的汇合处,却也证据确凿。可巧的是,后来李白也被贬夜郎,只是中途遇赦,没有去成,不然怕真要跟王昌龄做了天涯比邻。
彼时的古城是湘楚苗地边陲重镇,是滇黔门户、湘西第一古镇,多做贬官流放之所,真正的荒凉所在,好事之徒是绝对难耐那份寂寞的。而如今,历尽喧嚣,却难得一份清静,即使是不远千里的寻觅,也最终落得怅然若失,如昨夜的凤凰。而这黔阳古城,却远离喧嚣与奢华,独得一份清净与安宁,不得不说,我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边城。
凤凰、黔阳同在湘西,相距120公里,据说,黔阳古城比凤凰还要早出900年。没有灯光,没有人流,没有喧嚣,没有商业化,要有的便是淳朴的民风,在黔阳,我找到了那个“没有被现代文明污染的地方”,我内心真正的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