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名家经典散文精选 它永远不反抗公鸡。 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 更可恶的是他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乘其不备, 狠狠的咬一口,咬下一撮儿毛来。 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使全世界都知道它这 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它吵得受不下去。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小雏鸡的母亲。 不论是在院子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 并没有可怕的东西。 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来,歪着 头儿听;挺着身子预备作战;看看前,看看后,咕咕的警告鸡雏要马上集 合到它身边来!当它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咕咕的紧叫,啄一啄那 个东西,马上便放下,教它 的儿女吃。 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都圆圆的下垂,象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 似的,它自己却削瘦了许多。 假如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 鸡也怕它三分。 它教给鸡雏们啄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教多少多少次。 它还半蹲着—我想这是相当劳累的—教他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 得一点温暖。 它若伏在地上,鸡雏们有的便爬在它的背上,啄它的头或别的地 方,它一声也不哼。 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锐、顶凄惨,使任何 贪睡的人也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 它伟大,因为它是鸡母亲。 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我不敢再讨厌母鸡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红色和紫色的印象是来自我感情的满足,还是因 为我眼花的缘故。 金黄的沙砾反射的夏天,穿透我的大草帽的夏天,几乎没有黑夜 的夏天……我母亲有感于我对黎明的深情,允许我去迎接它。 她按照我的请求,三点半钟叫醒我;我两臂各挽一只篮子,朝河边 狭长的沼地走去,去采摘草莓、和长带须髯的醋栗。 此刻万物仍在混沌的、潮润的、隐隐约约的蓝色中沉睡,我踏着 沙砾的小路行走,被自身重量的烟霞首先浸润我的双腿,然后我的嘴 唇、我的耳朵和全身最敏感的鼻孔……就在这条路上,就在这个时候, 我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意识到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意识到我和早起 的晨风、第一只鸟儿,以及椭圆形的刚刚出现的太阳之间的默契。 我母亲叫我一声“美人,金宝贝,然后放我走了!她望着她的作品— 她把我当作她的杰作—跑开并且在山坡上消失。 我当年也许是俊俏的,我母亲的评价和我当时的照片并非总是一 致的……我那时之所以显得俊俏,那是因为我风华正茂,因为黎明,因 为我碧绿的眼睛,我在晨风中飘拂的金发和我作为被唤醒的孩子同其 他尚在酣睡的孩子相比的优越感。 我听见敲头遍弥撒钟就往回走。 但在此之前我已经饱餐了野果,已经像独自出猎的猎犬在树林中 兜了一个大圈,还品尝了我崇敬的两眼清泉。 一股清冽的泉水铮铮淙淙,勃然冒出地面,并在四周形成一个小 沙洲。 这股泉水刚出世就丧失了勇气,重新钻入地下。 另一股泉水几乎不露踪迹,像蛇一样掠过草地,在草地中央隐秘 地迂回。 唯有一簇簇开花的水仙证实它的存在。 头一股泉水有橡树叶的味儿,另一股有铁和风信子茎的味儿。 提起这些泉水,我希望我万事皆休的时候嘴里能够充满它们的芳 香,并且含着这想象的清冽的泉水离去…… 车辆成千上万,来回穿梭。 还有灰尘。 路上的灰尘多大啊!灰尘飞向我的住宅, 假若没有她, 这棵白桦树, 会有多少灰尘钻进窗户,落到桌子上,被褥上,飞进肺里啊。 她把全部灰尘吸附在自己身上了。 夏日里,她绿荫如盖。 一阵风拂过,它便婆娑起舞。 她的叶片浓密,连阳光也无法照进我的窗户。 但夏季屋里恰好不需要阳光。 沁人心脾的阴凉比灼热的阳光强百倍。 然而,白桦树却整个而沐浴在阳光里。 她的簇簇绿叶闪闪发亮,苍翠欲滴,枝条茁壮生长,越发刚劲有 力。 六月里没有下过一场雨,连草都开始枯黄。 然而,她显然已为自己贮存了以备不时之需的水分,所以丝毫不 遭干旱之苦。 她的叶片还是那样富有弹性和光泽,不过长大了,叶边滚圆,而 不再是锯齿形状,像春天那样了。 之后,雷电交加,整日在我的住宅附近盘旋,越来越阴沉,沉闷 地——犹如在自己身体里——发出隆隆轰鸣,入幕时分,终于爆发了。 正值白夜季节。 风仿佛只想试探一下——这白桦树多结实 ?多坚强?白桦树并不畏 惧,但好象因灾难临头而感到焦灼,她抖动着叶片,作为回答。 于是大风像一头狂怒的公牛,骤然呼啸起来,向她扑去,猛击她 的躯干。 她蓦地摇晃了一下,为了更易于站稳脚跟,把叶片随风往后抑, 于是树枝宛如千百股绿色细流,从她身上流下。 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狂风停息了。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这时,白桦树顺着躯干垂下的手臂流到地上。 她懂得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岿然不动,确保生命无虞。 七月末,她把黄色的小飞机撒遍了自己周围的大地。 无论是否刮风,她把小飞机抛向四面八方,尽可能抛得离自己远 些,以免她那粗大的树冠妨碍它们吸收更多的阳光和雨露,使它们长 成茁壮的幼苗。 是啊,她与我们不同,有自己的规矩。 她不把自己的儿女拴在身旁,所以她能永葆青春。 那年,田野里,草场上,山谷中,长出了许多幼小的白桦树。 惟独大路上没有。 若问大地上什么最不幸,那便是道路了。 路道上寸草不生,而且永远不会长出任何东西来。 哪里是道路,哪里便是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