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南族作家莫景春的散文集《被风吹过的村庄》,书名取自书中一篇同名散文。在这篇散文中,“我看见了风”与“我看见风吹过了村庄”是串联全篇、点明题旨的语句。作为一种文学表达,这“看见”包孕着莫景春的文学理想,将他细腻的情思形塑为意蕴深厚的“风”,绘出大山深处的村庄那别致的模样与气质。作为一个灵动的文学意象,这“风”一手牵着莫景春深情的目光,一手牵着莫景春魂牵梦绕的山村,让抽象的审美观照得以被真切的“看见”。显然,这被“看见”的“风”,是解读全篇乃至全集的关键,也是该散文集赢得“骏马奖”的奥旨,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首先,这“风”是悠远时光中的一种生命律动,莫景春借助对四季的抒写,让毛南山村的生生不息与寂静绵远得以被“看见”。四季既是土地生命节奏的外显,也是农家生活变迁的内里,它对农人的情感结构有着深刻的影响。在为作家何频的散文集《看草》所写的评论中,莫景春坦言“自幼成长乡间,长期与草木为伍”,对草木怀有依依深情,即便他后来生活在“远离草木的都市”,这一点也不曾改变。这种经历让莫景春极为关注四季,对季节的变化也非常敏感。因此,在《被风吹过的村庄》这本散文集中,所有篇章都染上了季节的鲜明印记。《稻子黄时我生日》《三月桃花伤》《秋地里的棉花》等篇章,一眼看去便与季节密切相关。《乡间碑坊》中的秋,《青青石板路》中的春,《赶雨》中的夏,《黑白生活》中的冬,这些关于季节的描述,均打上了“莫式抒情”的个人印记。莫景春还擅长将四季轮回作为结构情感的一种方式,点燃那悠远不息的岁月之光,让平凡的山村风物变得意趣隽永。例如,在《唱歌的老水车》中,老水车那咿咿呀呀的歌声,从“春天来了”唱到“万物衰败枯零萧索的秋冬”,穿过了四季,一直“唱着那些不老的岁月”;在《稻草的叙述者》中,莫景春借助稻草在不同季节、不同时段的不同遭际,“静静地述说一个个走来的梦”;在《门账》中,随着“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季节不断变化”,门板背后的账目也一直在变动,莫景春以此写出了村庄人情世故的变迁,见出了父亲不变的善良。
其次,这“风”是一种复调的讲述。在《被风吹过的村庄》《山只是一种隐喻》《登上幸福的梯子》等篇章中,村庄并不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封闭体,而是在城市与山村、现实与理想、历史与当下的二元映照下,呈现开放进取之气的生命体。村庄的农人们虽然为大山所拘囿,但一方面他们勤劳地改造大山,另一方面他们怀揣着关于山外的朴素理解与美好想象,聚成那高高山坳与曲折山路也无法阻挡的神奇力量。在《下乡的白菜》《与一只乌鸦不期而遇》《进城的石头》等篇章中,莫景春的笔触虽然涉及城乡差异,但他并不以批判的方式将城市塑造为欲望与怪诞的渊薮,而是以质朴的方式将城市呈现为一个更加齐整精致的山村。
再次,这“风”是一种真诚的写作态度,是一种“素以为绚”的审美理想,是一种积极向现实生活汲取写作灵感、涵育人文素养的文学立场。作为一名语文教师,莫景春注重培养学生对日常生活的敏感力,提升学生的文学素养,他认为:“真正的写作总是贴近生活的实际,在普通人家和日常生活中慢慢展现人的本性。精明的作者总是睁大眼睛往生活的细处观察,审视那些生活琐事,挖掘出真谛所在。”作为一位散文家,他也曾说过:“幽深洁雅的文字像清泉一样拂去心灵的尘埃,使心情时刻处于青山绿水之中,怡然自得。”这种文字崇尚让莫景春的散文不夸饰畸怪,不矫情做作,不取巧媚俗,保持着自然本真之性,彰显出朴素无华之风,洋溢着盎然灵动之趣。如果真要追问莫景春的散文为何能兼有自然与蕴藉之美的话,答案是:无他,唯真诚与笃行尔。
最后,这“风”是毛南民族文学发展进程的一场成功接力,是毛南民族主体性的一种全新绽放。1987年,蒙国荣与谭贻生合著的《毛南山乡》出版,这是毛南族文学史上的第一部散文集。2010年,毛南族作家孟学祥的散文集《山中那一个家园》获得第九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首次摘得民族文学的桂冠。十年之后,莫景春通过进一步深描毛南民族那满蕴诗情的生活,再获“骏马奖”。《窗前的牵牛花》写毛南农家学子那“孤独而坚韧的气息”;《稻草叙述者》写毛南人像稻草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开始自己的命运”,迎接“一个个走来的梦”;《石头深处是故乡》写“再硬的石头也硬不过一个民族的灵魂”。如此写毛南民族的句句篇篇,不一而足。由此,莫景春也从当年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担下了毛南民族文学“接着写”的重任,成为再现毛南民族文学辉煌的进击者。莫景春在民族地区长期从教,他真切地感受到:时代的发展与生活方式的变迁,正让孩子们的民族主体意识变弱,民族主体性特征消减。为此,他一方面通过自己从教之余的辛勤创作,帮助孩子们理解自己的民族;一方面通过作文教学的指导,让孩子们表达自己关于民族理解的心声。就这一点而言,莫景春的这本散文集,不仅具有民族文学一般性的审美价值,还具有毛南民族文化接力传承的现实引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