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规定的时间内,他来了。骑着一辆自行车,短袖衬衣上带着花卉的图案,头上戴了顶草帽,哈哈哈,我是说戴了顶草帽,时代感太强了。
不久前他在社区群里加的我好友,看名字识人,他说觉得我是个喜欢文字的人,但不知道我是谁。他的微信名是真实的名字,在此之前我的耳边只是随风刮过这个名字。
我手头有一个位置,需要用临时工,他来应征,虽然他大我几岁,但对于这份儿活来说,显然有点年轻。
在我看来,品德和能力一样重要。暗地里打听他的为人,亲属告诉我:“住所离得太远,不太了解,这个人应该很实诚。”
如果用气质形容一个人的话,他的表情传递的信息是:不紧不慢中还带着慵懒,不像是来干活的,倒像个卧底。
以往年龄大一点的人对待这份活计非常沉稳自律。就像无形中孙悟空在地上画了个圈、唐僧不敢迈出圈外的样子,自己就画地为牢,光凭给我的视觉就很安定。
这种运动模式第二天就减少了,显然最初的好奇心已经满足。我刚安心,有人来串门,问:“你家那个站岗的呢?”我随口说:“又不见了?等我把他抓回来。”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他就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吓我一跳,不知道听到我说的话没有?窘。
当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扶一下帽檐,后来当他发现我“平易近人”时,告诉我跟我相处时挺紧张。他整个面部的感觉有点像一个电影演员,对,就是《乌龙山剿匪记》里面的申军谊。
第一天傍晚,我问他吃不吃西瓜时,他说身体状况不适,不吃;第二天傍晚我做熟了饭问他吃不吃,他回答身体不适,不吃;最后一天晚上我问他吃不吃西瓜,哎,因为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吃,切了实在吃不完哈,他回答:“吃!”我反问他:“你不是说身体不适不能吃甜东西么?”他干脆地回答:“今天想吃。”
阴雨连天的七月。有天中午朋友邀我去饭店议事:那个认为你应该比现在更加优秀人,一定是你的贵人。
餐毕走到门口就看到天空飘雨了,想起他一个人值班,我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已经帮我料理好一切,我问他谁帮助的他,他瞥了我一眼:这点小事还用人帮助?
他一个人完成的工作非常好,显然是独立惯了。有一天中途机械坏了,在我不放心的目光中,他三下五除二就给拆了,而且迅速修好了,暗藏的能量很强大。
明天中午我要去银行给部分工人提取工资。今年夏天的雨真方便,说下就下,看着车辆在水中疾驰溅起的水花,我有点怵得慌。
我直截了当地说:“开我家车吧?我爸爸六天前就摔伤了,还能在人群里谈笑自若,你说我心多大……万一我不只是想去银行呢?”
十公里的距离,不是太远,我对他简介自己的家庭情况,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的口才真好,这小嘴儿‘叭叭’的。”
路上我问他“要不要吃过午饭再走?”他说如果留下吃午饭的话,就把我自己放在家里,让妹妹们再把我送回家。
见到了爸爸,我拉着妹妹去安静处聊爸爸伤势的检查过程,他坐在房里,跟内向的妹夫在一起,估计很受冷落。
中午十二点半还有十几个工人来干活,我必须回去,然而好久不见的小妹妹和侄女还没到。分别的时间总是很长,相聚的机会总是很短,我看着时钟,表达我想见到小妹妹和侄女的想法,他回答:“听你的指挥。”
如果做饭吃饭,会延长一点和亲人相处的时间的。妹妹说:“那个司机不是说听你的吗?吃过饭再走。”
我心里装的事太多,拿起筷子时只对他说了一句:“给人夹菜不讲卫生,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自己照顾好自己,要吃饱哦。”
我妈在世时家里若是来了客人吃饭,整个用餐时间都在她给客人夹菜扣菜中度过,然而像夏天一样热情的性格没有遗传到我,我的本性更像春天,而不是怠慢。
刚上车时,去过加油站,我想付款,加油站的女子收了他的。临下车时,我坚持付费给他:“这钱不花的话,以后这人情我可还不了。”他回答:“我若收下,以后这人情我也还不了。”我说:“你搭着车搭着人的……”他的回答干净利落:“我不出租。”
有生之年,坐在我面前聊东聊西聊天聊地聊家常聊自己的女人很多;至于在一起面对面静聊的异性,太太少了。
我说生平最怕看到坟墓。他说人死就剩一把灰了,有什么可怕的。说他小时候有个小朋友十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剩下的小伙伴们想念那个小朋友时,说想去坟头看看,把小朋友从土里扒出来,看看怎么躺着呢,看看什么样了,结果呢,走到半路时被大人撞见,套出了目的,都被赶回来了。
他说:“你窗前那片花丛里有个黄鼠狼窜来窜去,我看到两遍了。小时候听老人说黄鼠狼会把核桃仁吃了,然后把空核桃皮套在爪子上,直立行走,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吓人……”
这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日子,每天素面朝天,离开房间就挥汗如雨,我像个男人、像个武夫一样在人世间行走,感觉自己把在读者心目中的斯文形象毁了。
当他的工作结束后留言给我:你一个女人,操持这么多事,很不容易。以后生活中遇到了难事,记得不远处还有个大哥,呼我。
梵高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