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丽的身上有着两面性,这是我在逐渐接近她,尤其是她的文章之后,才发现的。其实,我们的渊源可以延伸到十几年前同在复旦读研究生的辰光。我们分属中文系不同的专业和导师,却是同年,因而编在一个大班,大课都是在一起上。可是,虽在一个大班,宿舍也相临,也算经常照面,却因为专业不同,也因为我们同属内向拙于言的人,反而在校期间,没有太深入的交流与交集。总之那时的鱼丽,于我有点像是“熟悉的陌生人”。我想,大概我在她的印象里也如此吧。
后来我们毕业了,真正各奔东西,我北上到北京,她留在了上海,如果没有意外,两条曾经有过交叉的墨线,可能就越拉越远了。这个“意外”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还是文字的因缘,从何而起我已记不得,大概我写过的一些书评小文,得到她的欢喜;后来又彼此关注对方的博客,我们就书籍,就文章,就行走过的地方,反而在网上,话多了起来。其间,因一些出版事宜,我们也有些来往。这样,在现实当中,像毛边纸上写一笔长长的兰花茎叶,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或深或浅,不多,却也不曾间断。一晃眼,就是十几年的光景了。
言归正传,鱼丽的文章,我也是在毕业后才看到,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清新秀雅。不过因为我在媒体供职,又在现当代文学领域探寻追踪,话题往往严峻沉重,于时事旧闻多深省、常指摘,因而她的清秀不大能引起我的共鸣。后来,斗转星移,心随物转,我个人的兴趣与研究到了某个阶段,出现了严重的“倦怠症”,厌倦了那些和意识形态牵连太多太深的纠葛与恩怨,也因为一些变故,我的阅读出现了转移,向中国传统文化典籍靠近,又兼喜植物,又曾习书法。这时候,我对一直沉浸在中国传统雅学的鱼丽感到了亲近,发现十来年的涵养,已让她脱去青涩,而如此圆润蕴藉。
鱼丽的散文都是她平日里目有所见,心有所悟,落于纸上,积攒有年,中途便结绳记事,留下一个文字行旅中的印迹。如她所言,不是宏大叙事,而偏于细致微观,讲过眼的书、行经的园林、海上名人故居,还有随季节变化而变幻的风霜雨露、草木花叶,以及习画、写字、女红……以及,这些林林总总一物一景和小物件在她心底泛起的小涟漪。
看上去,她的行径都是有意而为。像海上名人故居,以前也听她讲起一句两句的,不承想她的心思是如此缜密,安定坊、尚贤坊……一个个探访过去,怀想曾经的风起云涌、人物故实,敷展成文。尤其江南那些精致玲珑、匠心独具的文人园林,也去一一探访,玩味再三,成为她梳理承载自己心绪和兴致的小舟。所以她写园林,是偶然的无意间,另辟了一条路径。学者写园,须处处有来历,笔笔不离规矩;建筑家写园,是只见建筑之美,不见人情世故。鱼丽的园林,本是读书读多了,又兼日以编读古书为业,耳濡目染,日积月累,自然而然生发出寻幽探秘之心,平常人眼里的亭台楼阁,在她眼里心中,都能吹皱一池春水,吹出一串串五彩晶莹的泡泡。她漫步于当下小路僻径,怀想追慕古人情怀,“慢慢走进去,走进另一个梦境”,即便是眼中见了今人,也在想象中幻化出古人故事,完成一个悠远诗意的情境。就感叹,平常人游园,读不懂其间妙处,嘻哈一番而出。鱼丽是个内心颇有乾坤的女子,这样,游园即如读画、临帖等诸种文事,一笔一画的细微处,以及曾翻覆其间的古人沧海桑田,都一并检索而出,于是游园游得兴味盎然、流连忘返。
鱼丽为文最特别的,大概是善于调动多方感受,色声香味触之间,无所挂碍地穿梭转换,行文便灵动,字词便五彩缤纷、流光溢彩。想来,这得益于她日常的习字作画读诗,喜园林、爱植物,对绣事、音乐等亦多有涉及。因此,颜色、字的间架结构、声音、瓜果花卉,当然还有她已烂熟于心的古诗词句和典故……所有在手边的东西,她都随手拈来,成为摹事、绘景、状物的手段。这种通感的运用,使她描述一物、一人,或者一种主观感受时,丰富异常,有旁人所不见的光影在纸面上流溢。比如她讲“深秋的食物也是有颜色……”五颜六色荟萃一堂,文意虽颇清冷,却因这些颜色,而有了些许热闹和暖意,以及烟火气,这样的家常日子,过起来才是有滋味,并且有情怀的吧。她的文句,有着小词小令的节奏,有时铿锵,有时温润回环,有时词句“嘡嘡”在舌尖齿缝中弹出,颇有趣味。文字之精妙,在她是如拨弄珠玉,“大珠小珠落玉盘”,有乐感,有形质,还有色彩。也因此,她的文章有着难得的声律音阶之美,音节铿锵,缓急间隔,朗朗上口。
鱼丽文字的好本不止这些,其他人自能读出自己的兴味。我是觉得,她的文章,真是干净,甚而至于寂了,有点冰心玉洁,在世声中独自开着淡淡的芬芳。她的笔下,多涉雅事,却是,太过安静。她的文字,当得起“诗意”,却少了点“葱茏”的暖意。她是生活在内心的。在“消夏书”里,她讲团扇上的仕女人物,恍惚间,她也像团扇上的仕女,从扇面上走下来,讲一讲古,然后是不是又要回到扇面上?在我,当然是希望她的文字多些温暖。当然,她也有若干游记,加入了些许世声与时事,让她孤峭的行文不再显得“寒意微凉”了。
总体而言,借用鱼丽标志性笔法,我想用“珠灰”形容她的文字。“灰”是情绪心境的底色,但有了微明闪烁的“珠”,就不是庸常的琐碎,而有情有致有趣且有品了。
缓慢地完成这本书,颇有些珍重芳姿昼掩门的意味。一本书能结集出版,完全是敝帚自珍的缘故,至于读者是否喜欢,颇是有些惶然的。
在上海这么多年,因为谋生,周折了很多时间,当时是不自知的,回头再看,浪费地简直奢侈。写作是近几年事,也有点想法,但是,限于才力,所想与所写,在表达上,并不能很好的契合。而且,平时常常耽溺于一些感性的表达,追求一份典雅的意境,而忽略于理性的沉思,所以写作的内容与形式,较多呈现出的是语言上的美感,而少一种思想的凝练与深邃,所以,呈现出的气象,离自己的目标相差万里。
散文的阅读,是有多重门的。理想的是,无论推开哪一扇,均能发现其中有自己喜欢的精金美玉。最近的阅读,想回归到本原,以读原著、看古书为主。每个人都是有来处的,阅读也应有来处。同时,也调整写作的节奏与内容,理想的希望是,在阅读与写作的深呼吸之中,关注文学永恒不变的诗性与哲理,最终还原出自己的写作路径。
古人云:五色令人目盲。写作也如此。在当今文字垃圾成堆的情况之下,自己平时趋向于少写,如果写作还仅止于一些五彩缤纷的谋生文字,那就还是少制造一些泡沫,少一些琐碎的、枯窘的闲谈。
而且,我现在很难目迷五色、心有旁骛了。我只想集中精力,关注于写作。平时,不论是阅读,还是行走,对浸润有古典诗意之处关注多些。这是我的大方向。我的一位复旦老师骆玉明先生,曾经写过一本《美丽古典》,这四字,恰如其分地点出了古典文学的本质。虽毕业多年,碌碌于俗事,但美丽古典所深蕴的诗意与风雅、悠闲与尊严,仍使我迷恋与喜悦。只是,古典的简洁之美、深邃之美、典雅之美,等等,我在写作之中,还没有才气去表达与展现它,只能以简洁的感怀之念,来表达自己对美丽古典的向往,同时,也会在今后的阅读与写作中,去继续领略和体悟其中的堂奥之美。
有说,写在水上的文字,是为浮辞;人生的历程,亦如水之波纹,是为浮生。而写作之梦,也是浮在水上,是为浮梦吧。
起先,打算是以上海为主题写一本书的。比如,在书中写的白玉兰、夹竹桃、古猗园、丁香花园、傅雷故居、尚贤坊等,这些都是我在上海生活十几年的印痕,写作时间较早。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兴趣又有了新的转移,转向关注上海江南方面的风物,因而有了关于顾绣、园林、音乐、书画、人物方面的文章,后来的笔记,主要是围绕这方面的。
个人认为,这期间的语言文字,是有些色质的差别,但是,也都是些散漫所思,不成体系,多为青瓷碎片,上面的花鸟、山水、人物、书籍,看似繁花似锦,虽显现着瓷的圆润光泽,却都是斑斑驳驳,残缺模糊的。
书中关注的一些主题,比如园林、刺绣、书画、植物等,在以后,会进行比较深入的阅读与写作,而非本书所呈现出一种较为浮浅的线描。这是我今后立意去努力的方向。
只是,无论身处上海,还是行走江南,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一位异乡女子,是以一种异乡人的眼光来看这都市之美,这就无形之中,会为写作烙上一种色记,是无可回避这层色差的,自己始终铭记着。
相较其他事,我最喜欢的是读书。与书相关的一些事情,比如,静静地编书,一个人逛书店,与作者联系、约稿,与朋友聊书等,都是我喜欢的。而写作,尤其是深夜里的写作,则是读书之后的自娱自乐,它营造出一处思想徜徉的幽境,自此,生活也仿佛有了矜持,不禁带着些弧度的斯文。迷恋其中,是因为里面不仅有静,还有轻水拍岸的声音,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份心灵休憩的场所。
本书写作的跨度,是多年的随笔结集,其中多是些私人感悟,写作方向也不是以宏大的叙事为目标,而偏于细致微观的个体呈现,女性色彩较浓,这与个人闲散性情有关。大概,我是很难写那些慷慨激昂之作的,有时,即使心中有万千感受,写出来,也只是淡成一幅水墨画。我始终追求的心境,是由东方未明转微明,回归古朴先民时代,天真且质朴。而已。
因了女儿宜徽,给我以灵感,以她名字中一字,为书房命名,曰“徽斋”,我也是立意在此间,进行年深日久的阅读,于伏案之际,摩挲出美玉书籍的包浆之色,最终捧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一本书的出版,并不是结束,而永远只是下一本书的开始。而写作,该是有延长线的。我希望,我始终站在古典文学的轩廊里,向绵绵不绝的写作芳径,眺望……
冬日的午后,还纠缠于几天前下过的雪,天白白的,显得有些不够振奋。那残留的微薄的雪,在枯黄的草叶上瑟缩着,小心地开着自己的花,像冬日里人们舒展不开来的心情。
坐车漫步至淮海中路的中环广场,步入其中,那温馨的店堂令灰色的心境骤然明艳起来。从店中那洁净的玻璃窗望出去,对面的 358号便是尚贤坊。这座建于一七二四年的建筑,是淮海路上保护得比较好的石库门建筑,虽然它旧日的巴洛克风格已荡然无存,只有三楼的山墙还依稀残留着原始的痕迹,可是它雕花的门楼依然是那么精致,在仓促的时代步履中表现得那么从容不迫,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沧桑和清冷的妩媚。
对于深知郁达夫和王映霞这对怨偶故事的人来说,尚贤坊宛然已是一个禁忌。虽然已过去了大半个世纪,可是,时光的利剑仍然斩断不了浮在往事时空里那纠缠不清的情结。望着那雕花的门楼,和显然修整过的弄额,尚贤坊竟如一个线头,让人生的巨手,不断地抽离出纷纷絮絮如芦花般飘荡的往事,郁达夫与王映霞当时那股缠绵的恋爱气息不可遏制地弥漫过来。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四日,郁达夫到尚贤坊拜访留日同学孙百刚,谁知在孙百刚住的弄内石库门前楼的亭子间里,住着杭州大家闺秀王映霞。王映霞当时年仅二十岁,正风华绝代。她的美,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饱满,引人有着直欲入世的激情。郁达夫第一次见到她,便顿生惊艳之感,从此“我的心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地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读这样的话,直让人感到他那无法克制的一往情深,甚至他的入定、发呆,微微喘息的呼吸声,我们都几乎是可以听得见的。接下来,郁达夫的行为便有些不受控制。他不仅当时就欣然邀请大家一起去吃午饭、看电影、逛大街,并且从此天天借故来看孙百刚。这一回,他这个“春江旧钓徒”,是下定决心要以多情作饵,用缠绵不断、斩磨不破的情丝作线,来钓王映霞这一大家闺秀的少女情怀。可想而知,一个是情深意厚的才子,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情事能有不成功的吗?何况郁达夫的狂热原本就是不加掩饰的,是让人一下子就看透了的;他对王映霞的痴迷又是不做任何剪辑的,只是原本直白地呈现给人家看。他的这种执着坦诚,最终让王映霞将对他曾有的那种倾慕感放大,以至强化为爱恋。
以后的事,恍然有如梦境般晃过。他为了她,抛妻离子不顾家;她为了他,相识仅短短半年就私订终身,成了他“两头大”的“二妻”之一。两个人都是视家庭、名誉、地位,甚而至于生命都可抛弃的。他们的结合,曾被柳亚子喻为“富春江上神仙侣”而传诵一时。
郁达夫本是才子,年轻时即已享誉文坛,虽已有妻室,可这旧式包办的婚姻,于多情善感的他,本身即是一种苦累。遭遇王映霞后,狂热的激情让他从伤口出发,不断将两人的恋爱情事,搬运回脆黄的纸上。在他的“日记九种”中,郁达夫记下了他追求王映霞的经过,以及其间所遇到的挫折和痛苦。从中可知,他的感情是突如其来的、不可遏制的,是等不及一朵两朵三四朵这样慢慢开的,按程序来只能让他如火盆里痛苦的舞蹈火舌。本来爱情只能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可是在郁达夫的生命意识里,这爱情宛然是最要紧的,他要尽一切力量来焚毁其中阻隔的阴霾。对于王映霞来说,郁达夫有儿有女,又年长自己十多岁,按世俗的婚配,他不是最佳人选。可郁达夫骨子里那飞扬开来了的爱,竟是洋溢着丝绸样的东西,华丽、真挚,有一股淳厚的韧劲,是让她不可拒绝的。于是,从此才子配佳人,便成就了这一段前世姻缘。
一段爱情故事,在最初迅速而简洁地完成构架之后,接下来该如何流畅自如地叙述下去,显得非常重要。两人在上海嘉禾里的五年,王映霞尽妻子的柔情,除了竭尽所能与郁达夫共同建立一个爱巢外,还学着做饭、理家务,并每天精心准备了鸡汤、甲鱼、黄芪炖老鸭,想尽了办法补养丈夫的病体。郁达夫也以“日记九种”的形式把他对王映霞的爱登在报刊上,告知人们他有一位贤淑、聪明、美丽的好妻子;后来,郁达夫为了躲避的政治迫害,举家从上海移居至杭州,又倾尽积蓄苦心经营了一处隐在杭州里巷之中的“风雨茅庐”,可见,两人是准备要从从容容、心平气和地过日子的,是要静心来享受这舒展开来的婚姻生活的。
从后来的文字叙述反推过去,虽然两人也有因性格的不合,不断会有些絮絮拉拉的琐事搅扰,生活充满了磕磕碰碰,可并不影响甜蜜温馨的实质。可人生的底色本来就沉重晦涩,因此故事的承续便如断了弦的琴难以弹奏完一曲完整的歌谣,由于人性弱点的层叠堆积,两人以后的日子竟如碎纸片般潦草飞扬。特别是在和王映霞共同生活的十多年间,郁达夫不改狂放文人的行迹,多次上演离家出走、不告而别的闹剧。有一次,两人经过一番争吵后,王映霞匆忙离家出走,郁达夫一怒之下,竟在《大公报》上刊登“寻人启事”。可想而知,昔日的情义竟被这强有力的一掌反推至真实人生的底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从此,两人貌合神离。
更要命的是,郁达夫暴露家丑的癖好并不就此收手,反而其人性中的黑暗情感开始如野草般疯长。他在新加坡担任《星洲日报》副刊编辑期间,竟将他的《毁家诗纪》寄到香港的《大风旬刊》发表,里面包括详细注释的十九首诗与一首词,涉及了他和王映霞的婚姻触礁的点点滴滴,以及他对王映霞的种种猜忌。郁达夫的这一近于失去理智的疯狂之举,简直达到了情感纠葛之中不可复写的细致。他的这一做法,是将自己放置在一个极端的环境里,其空间和前景都相当逼仄,他自己自然极难转身,两人的婚姻也注定极难有前途。王映霞被迫也写了《请看事实》和《一封长信的开始》两篇长文,毫不留情地把对方指责一番。从此两人势同水火、冷战分居,并于一九四〇年三月正式协议离婚。从此,这对“富春江上神仙侣”各自劳燕分飞。在清廓的冬日里,我明显感到两人那被伤害的内心的纤细纹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尚贤坊的整体轮廓呈弧形状,线脚简洁明快,有一股令人铭怀的纯净气息在内。我喜欢尚贤坊,被它那略微有些不可侵犯的姿态所吸引。它夹在淡水路和马当路中间,神闲气定,周围虽然簇拥着中环广场、太平洋百货,交错着地铁和南北高架路,显得商业气十足,可是它却显然不为这纸醉金迷所动心,是历尽沧桑后仍然不失大家风范的。
可后人对这对佳偶终成怨偶却似是难以保持大家风范,多有激烈的指责在内。看过一本写郁达夫的传记,又陆续读了一些后人撰写的文章,竟越看越糊涂,越看越惘然。对于郁达夫与王映霞的仳离,不少人(包括郁达夫本人)均指涉为是第三者的介入。可在我看来,所谓的第三者其实都只是些无稽的妄谈,也许这个难以解开的情结还是得回归到两人身上。翻看郁达夫写给王映霞的情书,从中可以殷切地感到,郁达夫的那些痴心情话,实际是一层又一层地向上堆码着蜜饼,可是这码成的蜜饼一旦细细吃起来,却是会腻得让人难以消受得了的。郁达夫那种要死要活的烈焰般烧着了的爱情,是一般人难以承受,也是很难顾忌到对方的感受的。郁达夫在一九三一年游桐庐严子陵钓台时,曾乘着酒兴在祠堂的高墙上写下一首《钓台题壁》的诗。全诗八句为:“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郁达夫和王映霞的这段情事,也许正如他在诗中的表白——所谓“情多累美人”吧。其实,因为自己过于大男人,郁达夫反而看不清对方内心细致的感受,只能在一种轮廓中粗略地感受对方。他想用一朵花去覆盖另一朵花,可实际是不知道太浓烈的爱,宛如锋利的纸,看似柔弱无骨,可也会伤人。
这些琐碎繁杂的、不可厘清的血痂往事,已如雕花的窗格般被悬空置放在某个地方,供人评说。可那些追忆的文字,无端的猜忌……始知所谓白纸黑字,竟是不可靠的,是不能辨清事实的。突然感到厌倦,这芯子里的事谁能说得清。恍恍然地,只记起一些细节:这个曾自诩为“江南一布衣”的郁达夫,在和王映霞热恋期间,曾写了无数的情诗,其中一首常为人传诵:“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而王映霞的墨迹写的也全是郁达夫的诗,这点滴的恍惚迷离只让人对他们曾有的浓情蜜意而心襟撼动,只愿这样的洒脱情怀可以永驻人间,可如今却只空留着令人嘘叹。郁达夫后来在苏门答腊岛被日本宪兵杀害,而王映霞却历经风雨,在后半生免去漂泊之苦,因此得以长寿,想来是让人有所欣慰的。
上海应是有所谓郁达夫路线的,可那被郁达夫称为“鸟笼”的嘉禾里,让郁达夫为见王映霞找了半天的坤范女中,我都没有再费力去寻找,因为从他人的文章中得知这两处地方已是面目全非了。可是这对情侣曾经那般的爱恋过,那有如粗棉布般舒润而畅实的日子,让我隔着岁月的厚幔能真切地感觉得到。再抬头看对面的尚贤坊,面对如此繁华的淮海路,很难让它再倒叙回昔日的场景。它显然是聪明睿智的,在郑重其事地完成对自身的素描之后,就不再干预这世事的沧桑,只是一味承受人们对它的追寻与探询,然后,等待时光把这昔日曾有的绝世悲凉慢慢稀释、淡化。
本书为作家鱼丽多年来沪居生活的散文结集。作者沪居二十余年,密切关注海上风情的点点滴滴。既从文化着眼,又从生活中汲取灵感,细致微观,讲所经眼的海上事物——老城厢、百乐门、电车等,行经的园林、海上名人故居,还有闺秀、植物、美食,以及习画、写字、女红……她对这些林林总总的海上物景,感受丰富异常,使文章有岁月的光影在纸面上流溢。作者的文字细腻饱满,在语言表达上,力求有所新意,风格较为雅洁,浸润有诗意,深含隽永韵味。
鱼丽,原名鲍广丽。中国作协会员,文汇出版社副编审。出版有《闺秀笔记》(全三册)、《茶经:煎茶滋味长》《胭脂聊斋》等作品五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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