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之光”李安导演带着最新作品《少年PI的奇幻漂流》旋风返台,八日他在台北对话新浪娱乐,大方分享将富含人文哲思的原著文字,转化为绚丽影像的艰辛历程。电影以3D呈现影史过去未见的壮阔海象获好评,他则坦言使用3D技术不仅为原本无法解决的困境解套,也是天真、求生存的方式。
选上素人男孩苏瑞吉沙玛担纲男主角,他笑称“老天保佑”,指导演技时就好像遇上聪慧有灵性的小,点醒就好。对于常常挑上难拍的题材让自己耗尽心神,他讲起属于自己的宿命论,比喻自己是“电影与观众之间的灵媒、媒界”。他关心、观察两岸三地华语电影发展,对于高速成长的市场潜力正向评价:“我觉得华语电影不需要进入好莱坞,它本身就是一个好莱坞了!”以下为对谈内容。
记者:《少年PI》在原著里即蕴含宗教、哲学、人文等内在哲思,即便阅读文字都需进入的时间,并加以思考的情况下,您如何将其转化成电影语言及影像?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
李安:其实读书跟电影很不一样,我拍了很多改编书的电影,对我来讲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太陷进书里,哈哈,如果你多看几篇的话就陷到文字狱里面去了,没有办法做影像的东西,因为我们是很着色相的东西,这是第一点。我就是想把书里的精神和一些滋味,就是我有感受到的留在心中,然后用影像、用电影的方式把它倾吐出来,我希望观众看到的时候,能回想到我读书时的感觉。
另外一方面当然也是一个重新出发,因为电影本身是个独立的艺术,我取材于那边(原著)然后重新出发,我跟工作人员讲,书读啊什么都没关系,但那是我们的出发点,不是finish line、不是我们的终点。我觉得有这个心情,去尽量作电影。
李安:你要想方法。第一个,电影本质上跟文字不一样,它是影像,而且很大的影像,它产生的幻觉、你的注意力要非常集中,跟读书不一样。你可能花两天时间读一本书、读两个礼拜甚至两个月,(阅读过程)一直在继续,它是一个间接的媒体、是符号性的媒体。
电影,比如说我选择那个男主角,PI就是这个样子,不是你可以去编造,你看到他就是那个样子,所以在这个幻觉里面。我觉得这个书好的地方,就是不断告诉你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不可至信可是又辩不倒它的这样一个故事,不能证明是一个不正确的这样一个东西,然后在这里面去检视我们到底为什么讲故事。
电影是很难去“检视”的,在这样一个幻觉里,怎么样去检视这个幻觉。所以第一个要想到的就是电影可行的方式,你又要能看、又要能够感受,我就想到“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用一个老的PI、成熟的声音,去讲一个他自己的故事;你看到这个小PI的经历的时候,又有一种感受,全知的观点。这是我可以想到的方式,另外很多书中内在的东西,怎么表现出来,我就想到现在有3D嘛,我还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就加一个面向,说不定有解套的方法。就是你要想办法,当办法想出来,你就尽情投入你的艺术创作,就不要再去想书了。
记者:诚如您所说,之前没摸索过3D,而在拍《少年PI》之前,3D科技在现阶段被视为极度商业的一种利器或武器。您如何将这样商业、科技化的东西,与原本擅长的、内在细腻的表现方式结合?
李安:其实我做3D只是为我不能解套的题材去解套,其实也是一种求生存的(方式),刚开始是一个很天真的想法,进去以后就很确实的进去,去想可以怎么做、有什么可能性、开发性,就往那样去做了。任何一个新的媒界出来以后,它都很贵,观众还不信任它,所以都是用一种比较放松的心情、不可能很认真的看它,所以任何东西出来都是动作片、恐怖片甚至片,都是这种B级的东西在做,或者动作片就是很贵,这种东西新出来都很贵。
中国人说:“穷文富武”,打才能有钱,做艺术就要穷酸,哈哈。你不可能又富泰又要性灵对不对,通常很难,正好我过去的,说成绩吧,也允许我做这样的尝试,也有些商业上的成功,所以我挟这个自重,呵呵,当然我也要把我的方法跟它的前景、好的部份给电影公司解说,他们才给我这么多钱,真的是很贵,拿那么多钱、这么大的制作去做一个比较细致的东西,不光在艺术上有些困难,物理上,那个本身的压力是很难克服的,人家出钱的压力、我的压力、观众的期待,都是压力。观众看到那个预告片,哇,那个image、很炫眼的东西,他心里会有种期待,你如果稍微艰涩一点、或者情感的流通不够流畅的话,他会有种很排斥的心理,不接受也不行,所以那些压力都是很大的
记者:您过去慧眼识了非常多新的演员,像《卧虎藏龙》章子怡、《色,戒》汤唯,但饰演PI的苏瑞吉沙玛是个全新的素人、担这么大的重任,您给他怎样的训练?痛苦的?平顺的?或有怎样的关卡本来过不去?然后让他走过?
李安:他没有什么关卡,这很奇怪,我觉得好像这个片子被老天保佑,然后这个小孩,祂给你这个好像就是PI.结果他是非常可靠、非常聪慧有灵性,我觉得他好像小一样,就是说好像把他点醒一样。像(片中)最后、第二段的故事,他从头到尾这样表现,对于资深演员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分神。(讲述第二段故事)我拍了大概大半天,拍了十七条,我给他的note一讲(台词)就是五分钟的独白,经过那么多的过程、那么长的故事,他讲起来、讲到后面要流泪,一条条的拍,然后我每次都给他好多的notes,他都记得怎么改,有点奇迹。
这个小孩子很特别,我也没想到说…我估计他是天份很高、没有想到这么好教,而且他也不会游泳,三个月后游泳像条鱼一样。不过我们有一个制片上很大的挑战,就是因为他是新,你不能给他颠来倒去的演,而且他为片要减轻体重、要挨饿,所以我们要顺着拍,在制作上非常不方便。你不能说怎么方便,把一些戏凑起来拍,每一场戏、甚至有时候一个个镜头都要顺着拍,这个尤其是做水戏这些,困扰非常的大。可是他很自然的,把工作上的旅程,转化成PI的这个旅程。
记者:您原本即有在中国大陆的拍片经验,现也有率领好莱坞国际级团队在台湾的拍片经验。能否分享在两地各自的优劣之处?现在两岸三地、包括中国大陆电影市场的崛起,已在世界上成为一股势力,华语电影未来以什么角度进入好莱坞?
李安:我觉得华语电影不需要进入好莱坞,它本身就是一个好莱坞了,哈哈。讲中文的人比讲英文的人大概多好几倍!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一个市场,这在全世界我觉得是唯一能跟好莱坞抗衡的。
两岸的话,台湾当然还是轻工业的形态,很难做大。大陆当然本钱充沛,又有像北影厂、好几个厂这种,是可以做比较重工业的,市场可以支持它。大陆比较占劣势就是在创作上没有台湾那么活络吧、没有那么调皮啦,台湾有时候活络也调皮,比较有意思啦这些东西,(两岸)电影发展会相当不一样,大陆份量是很重,市场、潜力,开始往工业上发行,配备、运作,慢慢在成形,好好把握、拜托尽量拍好片,哈哈。
记者:每次看您拍一部作品耗尽心神,就像又剥了一层皮,您昨天也说了“宿命论”,所以是否可说是这些电影它宿命般的找上了你?
李安:对。我不晓得其它导演,我想大家一定会有同感,有时候不是你在导这个片子,而是这个片子在导你。所以我们自己要有个导体一样,片子要跟人见面,选了我跟灵媒一样还是怎么样,从我身体穿过去。你说作为一个导体,人不可能没有电阻的,如果你放松了,折损就没那么大。有时候,自己的意志很重要,因为他是你的动机,你跟自己的感情、各方面产生联系,这些都是有电阻的、有些内伤在里面。
不过,到终来你还是会觉得,电影比你个人还重要!你不能把你的自我放在很前面,这样我觉得拍电影才是一个有机的过程,灵气、各方面,还有跟观众的缘,我觉得比较会畅通。就是有时候你尽力了,可以想的都想了的时候,就像这个片子一样,你要跳到另外一个空间,你要把自己放掉、让它很自然的表达。
有时候你要倾听一个电影要什么,我觉得就像演员说“acting is to react.”演戏不是说去“演”,而是去“反映”,有一个生理状况你去反映了,那都是很自然、很诚恳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比较动人的,也对观众有种激发性、启发性。
让他们去演而不是你在演,你只是做一些事情去刺激,让他们在脑筋里演那个戏。你怎么演、怎么拍,也拍不出演不出在他们脑筋里那个戏那么好,因为那是最完美的。所以我们其实是抛砖引玉、其实是做一个导体、刺激品,这样想的话,有些压力会减轻、有些力量反而比较出来,所以我想外功、内功都要一点吧,内功的放松和外功的努力,我觉得交替运用都满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