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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锦华讲电影:只有当我们真正关注他者电影才有意义 文化讲堂第20期

  在21世纪的今天,“电影是什么”这个问题需要被重新回答。尽管如此,不断探索的美学追求和不能自已的社会责任,仍存在于电影之中。

  本期搜狐文化讲堂,著名学者、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戴锦华为我们解读近期与电影有关的文化现象,一起思考电影对于现实的回应。

  戴锦华:我自己的基本关注始终是广义的艺术电影和非西方国家电影,但电影其实是一个世界,所以必须有某种线索,必须有某些按图索骥的依据。于是我选了一个自己也觉得矛盾的参数——国际电影节,一方面我对国际电影节持保留或者质询的态度已经延续很久,但是另一方面如此众多的国际电影节,事实上会覆盖全年绝大多数重要的影片和重要的电影现象、重要的电影人,所以我更关注的是每年重要电影节的入围电影。当然三大电影节一定是很吸引人的目标和参数,但不止是它们,比如亚太电影节之于亚洲电影的重要意义,比如说圣丹斯之于青年导演和先锋电影节的意义,甚至作为一个通往三大电影节的窄门的洛迦诺电影节。有的时候获奖片未必是最有趣、最有意义的影片,但是如果能够覆盖到每年各电影节主竞赛的入围影片,你至少拥有一个比较宽泛的视野,大概是这样的选片方式。

  主持人:2月27日刚刚异手东家的传奇法国电影杂志《电影手册》爆出大新闻,以斯蒂芬·德洛姆为首的手册编辑部15名成员宣布全部辞职,这是《电影手册》历史上第一次编辑部全员离职,不仅终止了《电影手册》2009年开启的德洛姆时代,甚至可能会引发这本全球首屈一指的电影杂志历史上的最大危机。我想听一听戴老师对这个事件的评价,因为我知道您也一直在关注《电影手册》。

  戴锦华:我曾经两次接受过《电影手册》的访谈,虽然我想肯定没有单独发表过对于我的访谈,但是也因此有过一些直接接触。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情感因素。《电影手册》编辑部的集体辞职事件对我构成了震惊,甚至是某种创痛。因为电影死亡(film is died 或film is dying)这个话题已经说了很久。纷至沓来的这些坏消息没有一个比《电影手册》(编辑部的集体辞职)这件事更强烈地让我去体会着一种意义上的“电影死亡”。

  据我所知,《电影手册》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型的商业杂志,从来也不曾拥有亿万读者,它从来都是极端个性化的、小众的杂志,所以有人认为这次《电影手册》编辑部的集体辞职其实是《电影手册》经营不良的逻辑结果,我无法苟同。就是因为它从来小众,但是它却对于世界电影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在疫情的情况下,《电影手册》编了最后一期杂志,他们的卷尾语,也就是他们最后在这本杂志上留下的一段话,我想读一下:“电影之旅需要由爱来解开,是连续的爱的扣环让我们喜爱一部电影,充斥其中的情感,对于每个细节和整体的辩证的用心,为了作品而不遗余力完成的爱意,热爱我们所做的,同谁做以及为何而做的爱的艺术。”而前面他们还写道:“我们坚持电影的现实主义,而电影的现实主义是伟大的浪漫主义。”

  巴赞曾说:“电影是一种及物的艺术。只有当我们拍摄他者并且忘却自我的时候,电影才有意义。”《电影手册》创造了、总结了、参与了这个伟大的传统的创造,以伟大的浪漫主义为旨归的现实主义,以爱为真正的精神动力,而且是关注他人,望向他人,这个“他人”可以是相对于自我的他人,可以是相对于国族的他人。

  如果《电影手册》编辑部集体辞职所标识的死亡,没有另外一些意义上的复活的话,电影可能真的死了。它不是因胶片的死亡而死亡。如果我们曾经作为共识而赋予电影和每个电影人都在奋力完成的目标消失的话,对电影的死亡,我只能说死不足惜。

  主持人:韩国电影《寄生虫》被授予金棕榈奖,同时也是今年奥斯卡奖的最大赢家,您怎么看这个现象?金棕榈和奥斯卡授予同一部影片,在您看来这有什么意味?

  戴锦华:共享金棕榈和奥斯卡,这不是先例,但它的奇特是,对于金棕榈来说它(《寄生虫》)太商业了,对于奥斯卡来说它太激进了,对于两个奖项都“水土不服”,却居然共享这两个奖项,这是一个有趣之处。其实最有趣的是奥斯卡。这部影片“一脸”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相”,它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现在叫国际电影奖)一点都不奇怪,比如它再拿个编剧(奖),甚至再拿个导演(奖)也不奇怪,当它同时拿了最佳影片、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大满贯的时候,就令人“拍案惊奇”了。

  这是对《电影手册》编辑部辞职的一个正面的回应。《电影手册》也许作为一种象征终结了,但代表世界商业电影最主流的奥斯卡居然要褒扬《寄生虫》这样的电影,这表明一种越来越严酷的现实在向大家逼近。奥斯卡代表了好莱坞电影工业,代表了美国主流社会的价值观,但它同时也一直代表了好莱坞电影工业迄今为止的一种快速反应机制。

  这次把奖颁给《寄生虫》,再次表明他们的这种敏感,但同时也表现了他们的绝望,他们不能在自己的电影当中选择一部代表对于新的现实回应的影片。

  戴锦华:《乱世佳人》下架令我觉得有点可笑,因为这不是一部电影的问题,不是当年一个天才的女孩子白日梦式的写作、不是好莱坞的一个大制作能够负载、负责的重要的问题。整个美国的历史是建立在贩奴贸易、蓄奴经济的历史之上,美国的独立宣言是在黑奴的背上签署的,美国的经济基础是奴隶制的种植园经济。南北战争之后的一个词经常用来形容“自由女性”的,就叫“解放的黑奴”。废奴之后,美国黑人的二等国民的文化的、社会的,乃至经济的状态,几乎没有真正被改变过。

  如果《乱世佳人》下架是提醒美国社会去反省和追问这段历史的话,它就是有意义的。如果仅仅通过一部影片要提示说这里面是郝斯嘉的优美生活是建筑在种植园贸易之上的,那个迷人的黑嬷嬷其实是一个奴化教育的代表,这些远远不够。

  所以它的意义也是告诉我们,文化的批判是必须的,但是文化批判始终是不足的。但是对于西方的检省、对于中国文化自觉地寻找,绝不意味着简单地取而代之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建设永远要通过建设来完成,而不能通过破坏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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